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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得童小鸥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措辞冰冷的辞退邮件,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十分钟,最终还是没有敲出任何回复。

"童小姐,人事部在等您的确认。"行政助理站在她工位旁,声音里带着微妙的怜悯。

童小鸥把工牌摘下来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塑料卡片与木质桌面碰撞却发出惊人的响声。周围同事假装专注工作,但那些偷偷瞥来的目光像无数根刺扎在她背上。她抱起纸箱走出公司大门时,雨下得更大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岩的微信:"今晚临时加班,不能陪你吃饭了。"童小鸥站在雨中读这条消息,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屏幕上,模糊了字迹。她知道陈岩在撒谎,昨天半夜她醒来时,看见他手机屏幕亮着,那个叫林妍的女人发来的消息明晃晃地挂在通知栏:"明天老地方见?"

纸箱里装着五年职业生涯的全部家当:一个马克杯,几本工作笔记,一盆多肉植物。雨水浸透了纸箱底部,多肉植物的陶土花盆开始瓦解。童小鸥站在公交站台,看着23路公交车驶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扑在她的小腿上。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陈岩的拖鞋整齐地摆在门口,茶几上留着外卖单据,两人份的。童小鸥把湿透的纸箱放在地上,多肉植物终于彻底解体,泥土散落在玄关的地砖上。她蹲下来,一片一片捡起碎掉的陶片,食指被锋利的边缘划出一道口子。

血珠冒出来的瞬间,童小鸥突然很想笑。失业,背叛,现在又加上流血的手指,像一出荒诞剧的高潮段落。她坐在地上笑出了眼泪,直到手机铃声打断这场独角戏。

"小鸥?我是程朗。"

童小鸥愣了几秒才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面孔对应起来。高中时的程朗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瘦高的个子,沉默得像道影子。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毕业后更是再无联系。

"真的是你?我刚在便利店看见个人特别像你,跟出来确认一下。"程朗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现在住春熙苑?"

童小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路灯旁确实站着个撑黑伞的高挑身影,正抬头望着她的方向。即使隔着五层楼的高度和雨幕,她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要不要下来喝杯咖啡?"程朗问,"我知道附近有家店营业到凌晨。"

童小鸥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和湿漉漉的裤脚,突然觉得这个提议荒谬得令人心动。二十分钟后,她坐在一家名为"夜航"的咖啡馆里,对面是十年未见的程朗。他比高中时更挺拔了,下颌线条锋利得像用尺子量出来的,左手无名指上没有任何戒指的痕迹。

"我记得你学的是广告设计?"程朗推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现在在哪家公司?"

"今天之前是众联广告。"童小鸥盯着咖啡表面的拉花,一只振翅欲飞的天鹅,"现在是无业游民。"

程朗的眉毛微微挑起,但没有追问。他的手机亮了一下,童小鸥瞥见锁屏是一张建筑草图。"我在找私人助理,"他突然说,"工作内容包括日程安排、文件处理和部分生活协助。月薪比你之前高30%,提供住宿。"

童小鸥差点打翻咖啡:"你甚至不知道我之前的薪水是多少。"

"众联的中级设计师平均月薪是八千二。"程朗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我查过了。"

后来童小鸥才知道,程朗口中的"提供住宿"是指他工作室楼上的公寓。那是一栋改造过的老式洋房,一楼是程朗的建筑设计工作室,二楼是两间带独立卫浴的卧室和公共客厅。

"你可以先住三个月试用期,"签合同时程朗说,"不合适的话随时可以走。"他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签名像某种建筑设计图的轮廓。

搬家那天陈岩不在家。童小鸥留了张字条和房门钥匙在餐桌上,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时,程朗的黑色SUV已经等在那里。他下车帮她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动作自然得像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不问为什么突然决定接受这份工作?"车子驶入主路时程朗问道。

童小鸥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不问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份工作?"

程朗笑了。那是童小鸥第一次见他真正笑起来,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高中时你借过我一支钢笔,"他说,"红色的,笔帽上有只小猫。"

童小鸥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她记得高三那年冬天,她在教学楼后门发现程朗蹲在雪地里捡散落的试卷,手指冻得通红。她帮他一起捡,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纸张在寒风中哗啦作响。

程朗的工作室比她想象的更忙碌。每天早上九点,六名设计师已经在电脑前工作,模型桌上堆着各种建筑微缩模型。童小鸥的工作台在程朗办公室门外,透过玻璃墙能看见他伏案画图的侧影,有时一整个上午都保持同一个姿势。

他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早晨七点跑步,八点早餐(永远是全麦面包和黑咖啡),工作到中午一点,午餐后小憩二十分钟,然后继续工作到晚上八点。童小鸥很快学会了如何根据他揉眉心的频率判断是否需要送咖啡进去,以及哪些客户的电话必须立刻转接。

第三周的周三晚上,童小鸥加班整理季度报表。工作室的人都走光了,只有程朗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敲门想问他要不要订晚餐,却发现门虚掩着,程朗不在里面。

办公室尽头的储藏室透出一线光亮。童小鸥走过去,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程先生?"她轻声唤道。

门开了一条缝。程朗站在一堆文件箱中间,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储藏室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有事?"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想问您要不要订晚餐。"童小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手中的信封上。程朗立刻把它塞进了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条件反射。

"不用了,我马上要出去。"他关掉储藏室的灯,锁上门,"你做完报表就回去吧,明天不用早起,我上午有外勤。"

童小鸥点点头,却注意到他锁储藏室门时用的是钥匙串里那把特殊的银色钥匙——平时他只用黑色那把开大门。回到工作台收拾东西时,她发现程朗的办公室抽屉也上了锁,这在他近乎偏执的整洁习惯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晚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回到高中教室,看见少年程朗在课桌下偷偷画着什么。她凑近看,发现是一栋房子的设计图,窗户全部被涂成了红色。

第二天程朗直到下午才出现在工作室,西装革履,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气味。"今晚有个行业酒会,"他经过童小鸥的办公桌时停下脚步,"你跟我一起去。"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童小鸥还没来得及回应,程朗已经把一个服装袋放在她桌上:"七点,酒店大堂见。"

袋子里是条墨绿色的丝绒连衣裙,尺码分毫不差。童小鸥换上裙子时在镜前转了个圈,想起大学时陈岩送她的第一条裙子——廉价的人造棉,洗过一次就变形了。当时她开心得像个孩子,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男生宿舍楼下精品店随手买的促销品。

酒会比想象中隆重。水晶吊灯下,程朗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路宾客之间,偶尔向童小鸥投来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她端着香槟杯站在他身侧,听他与人谈论钢材价格和容积率,那些术语像某种密码在她耳边流动。

"程先生的女伴很面生啊。"一个梳背头的男人意味深长地打量童小鸥。

程朗的手轻轻搭上她的后腰:"我的助理,童小鸥。"他的手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童小鸥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

回程的车上,程朗松了领带,沉默地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你做得很好,"良久他才开口,"下个月米兰有个设计展,你准备下签证材料。"

童小鸥惊讶地转头看他。路灯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灭,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就我们两个人?"她问。

程朗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深得让她想起夜间的海面。"有问题吗?"他问。

童小鸥摇摇头,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车驶入工作室所在的小路时,她注意到二楼她卧室的灯亮着——她清楚地记得出门前关了所有灯。

"你请了家政?"她问道。

程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可能是定时器故障。"他的声音平稳得过分,"你先上去看看,我停好车就来。"

童小鸥踩着高跟鞋走上楼梯,钥匙插进锁孔时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她推开门,客厅空无一人,但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装着半杯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显示它被放在这里不久。

她走向自己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卧室里一切如常,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她从不使用那盏灯。童小鸥走近查看,发现台灯底座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打印字体写着:"别去米兰"。

"发现什么了吗?"程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童小鸥迅速把纸条塞进口袋,转身时他已经站在卧室门口,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

"没什么,"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可能是电路问题。"

程朗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大步走向衣柜,猛地拉开柜门——里面只有整齐挂着的衣物。他又检查了浴室和阳台,动作利落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明天换锁。"他最后说道,声音里有一丝童小鸥从未听过的紧绷,"今晚你去住酒店。"

"到底怎么回事?"童小鸥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人闯进来了吗?"

程朗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让童小鸥想起暴风雨前的海面。"商业竞争,"他说,"有些人不喜欢我接下米兰的项目。"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与他刚才的反应对不上号。

酒店房间里,童小鸥掏出那张纸条看了又看。打印字体毫无特征,纸张是最普通的A4纸。她想起程朗锁起来的储藏室和抽屉,以及他看到亮着的灯时那一瞬间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某种复杂的、近乎痛苦的神色。

凌晨三点,童小鸥被手机震动惊醒。是程朗发来的消息:"明天工作室放假一天,中午我来酒店接你。"她回复了个"好的",却再也无法入睡。窗外,城市的灯光像永不熄灭的星辰,而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程朗给的这份工作,远不止私人助理那么简单。

第二天中午,程朗迟到了二十分钟。他出现时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童小鸥从没见他抽过烟。"先去吃饭,"他说,"然后有个地方要带你去。"

他们去了城郊的一处墓地。程朗手捧白菊走在前面,童小鸥默默跟在后面,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最后他们停在一块简单的灰色墓碑前,碑上刻着"程月"两个字,生卒年月显示这个女孩去世时只有十七岁。

"我妹妹,"程朗放下花束,"今天是她的忌日。"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童小鸥看着照片里笑容明媚的少女,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程朗的某些表情看起来那么熟悉——照片里的女孩有和他一样的眼睛,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的样子。

"她是怎么..."童小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程朗的表情让她想起冰层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却充满看不见的危险。

"车祸。"程朗用指尖碰了碰照片,"高三那年冬天。"

童小鸥突然想起那年大雪纷飞的下午,她和程朗一起捡试卷的场景。当时他看起来那么孤独,现在想来那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试卷散落。

回程的路上程朗一直沉默。直到车子停在工作室门口,他才突然开口:"那张纸条写了什么?"

童小鸥心跳漏了一拍:"什么纸条?"

"你放进口袋的那张。"程朗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谎言,"别去米兰,是吗?"

童小鸥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安全带:"你怎么知道?"

程朗没有回答。他下车走向工作室,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童小鸥跟上去,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不安。她开始怀疑,十年前那支她毫无印象的红色钢笔,是否真的存在。

工作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童小鸥盯着电脑屏幕,眼角余光却不断瞟向程朗的办公室。自从墓地回来后,他已经三天没有踏出那扇玻璃门,三餐都是让她放在门口的小桌上。

第四天凌晨,童小鸥被楼下的声响惊醒。她赤脚走到楼梯口,看见工作室的灯亮着,程朗的身影在玻璃墙后晃动。她轻手轻脚地下楼,推开门缝时闻到了浓烈的酒精味。

程朗背对着门跪在地上,面前摊开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右手紧攥着一张照片,左手边的威士忌瓶已经空了一半。童小鸥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朗——脆弱得像暴风雨中的芦苇。

她正要退出去,地板突然发出一声轻响。程朗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睛在看见她的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变成某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进来吧,"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把门关上。"

童小鸥走到他身边,看清了那张照片——高中毕业照。程朗的手指正按在第三排的一个女生脸上,那是扎着马尾的童小鸥自己。而在照片边缘,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身影,与墓碑上的程月有七分相似。

"她坐在你后面两年,"程朗突然说,"每天看着你的后脑勺。"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她说你是班上唯一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的人。"

童小鸥蹲下身,膝盖接触到冰凉的地板。她确实记得高三时前排转来一个安静的女孩,但那个叫程月的女孩只待了两个月就再次转学。"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程朗苦笑一声,"对你来说那只是普通的一天。对她来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童小鸥伸手去拦,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程朗的手心滚烫,脉搏在她皮肤下剧烈跳动。"你知道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吗?"他盯着童小鸥的眼睛,"她说'别告诉小鸥'。"

"告诉我什么?"童小鸥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程朗突然松开手,把照片塞回信封。"去睡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明天还要准备米兰的材料。"

童小鸥回到床上,却睁眼到天明。清晨五点,她听见楼下传来淋浴声。七点,程朗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厨房,除了略微苍白的脸色外,看不出任何异常。他递给童小鸥一杯咖啡:"签证材料准备好了吗?"

"还在等护照。"童小鸥犹豫了一下,"程先生,关于昨晚..."

"酒精会让人说胡话。"程朗打断她,"别在意。"他的眼神告诉她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三天后,他们登上了飞往米兰的航班。童小鸥的行李箱夹层里藏着那张警告纸条,而程朗的公文包上了密码锁。起飞前,他接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童小鸥还是听到了"监控"和"安全"之类的词。

"商业伙伴?"飞机滑行时她试探性地问。

程朗调整了一下座椅靠背:"一个老朋友。"他闭上眼睛,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米兰的酒店比童小鸥想象的豪华得多。她的房间与程朗的套房隔着一条走廊,阳台上能看见大教堂的尖顶。放下行李后,程朗带她去见了当地合作方的代表,一个留着精致胡须的意大利人。

"程先生的设计总是充满情感,"意大利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就像在讲述故事。"

晚餐时程朗喝了不少红酒,回酒店的路上,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电梯里,他突然抓住童小鸥的手:"别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他的呼吸带着酒气,"包括我。"

童小鸥还没来得及回应,电梯就到了他的楼层。程朗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套房,背影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第二天的展会非常成功。程朗的"城市记忆"系列设计吸引了许多国际买家的注意。童小鸥忙着整理名片和资料,一抬头却发现程朗不见了。她找遍整个展馆,最后在消防通道里发现他正在通话。

"...不行,太危险了...我知道期限...再给我三天..."看见童小鸥,程朗立刻挂断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焦虑变成平静。"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他自然地解释,"我们该回去了。"

当晚,童小鸥被隔壁的声响惊醒。她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确定是程朗的房间传来争执声。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着什么,然后是程朗压低的怒吼:"我说了不行!"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童小鸥抓起房间电话想叫保安,又怕误会,最终只是把防身喷雾塞进口袋,轻轻打开房门。程朗的套房门口,一个穿黑风衣的高大男人正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看见童小鸥,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晚安,小姐。"他的英语带着东欧口音。

男人离开后,童小鸥敲响了程朗的门。过了很久门才开,程朗的衬衫领口沾着血迹,右手指关节擦破了皮。"没事,"他抢先说,"只是商业纠纷。"

童小鸥看着他渗血的指节,突然想起高中时听过的传闻——程月转学前曾和校外人员有过冲突,当时她哥哥一个人打退了三个混混。"那个人是谁?"她问。

程朗用纸巾擦着手:"你不该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防身喷雾上,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谢谢。"

"那张纸条上说'别去米兰',"童小鸥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是谁写的,对吗?"

程朗的表情变得复杂。他伸手想碰童小鸥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圣西罗看场地。"

童小鸥转身要走,程朗突然叫住她:"等等。"他回屋拿出一个小盒子,"带着这个,有任何情况立刻按上面的按钮。"

盒子里是个精致的银色哨子,尾部有个微型按钮。"这是什么?"

"警报器,"程朗说,"直接连到我手机。"他没有解释为什么突然给她这个,但眼神中的担忧真实得让童小鸥心头一颤。

回到房间,童小鸥检查了门窗的锁,把哨子挂在脖子上。窗外,米兰的夜空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让她想起失业那天的暴雨。短短几个月,她的生活天翻地覆,而这一切都始于与程朗的重逢。

第二天参观圣西罗球场时,程朗表现得像个普通游客,甚至买了冰淇淋给童小鸥。阳光下的他看起来轻松愉快,完全看不出昨晚的阴郁。但童小鸥注意到他每隔十分钟就会查看一次手机,而且总是站在能纵观全场的位置。

"你以前踢足球吗?"在参观球员更衣室时童小鸥问道。

程朗摇摇头:"程月喜欢。她总说等考上大学要来看意甲联赛。"提到妹妹时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钱包边缘。

午餐后程朗突然说有急事要离开几小时,让童小鸥自己回酒店。她假装答应,却在街角拦了辆出租车跟上他。程朗的车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前,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门口等他。

童小鸥付了车费,躲在马路对面的咖啡馆观察。半小时后程朗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他站在路边打了个电话,表情越来越阴沉。就在这时,童小鸥感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后。

"小姐一个人?"是昨晚那个东欧口音。童小鸥猛地转身,防身喷雾已经对准了那人的脸。

男人举起双手后退一步:"放松,我只是来传个话。"他放下一张名片,"告诉程先生,老板的耐心是有限的。"

男人离开后,童小鸥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她抓起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背面用红笔画了把滴血的匕首。

程朗回到酒店时,童小鸥正在整理展会资料。她把名片递给他,程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见到他了?他说什么了?"他抓住童小鸥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皱眉。

"只是让我传话,说什么耐心有限。"童小鸥挣脱他的手,"程朗,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纠纷,对吗?"

程朗把名片撕得粉碎冲进马桶:"明天我们就回国。"

"不,"童小鸥拦住他,"我有权知道真相。程月的死不是意外,那张警告纸条,今晚的威胁,都与此有关,对吗?而我..."她突然停住,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而我与此有关联?"

程朗的眼神变得陌生而遥远。他伸手抚上童小鸥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的颧骨:"你比她描述的还要聪明。"这句话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那晚童小鸥辗转难眠。凌晨三点,她听见程朗的房门开了又关。从阳台看下去,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童小鸥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去。

程朗走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透过玻璃窗,童小鸥看见他坐在角落的位置,对面是个白发老人。两人交谈了约莫二十分钟,老人递给程朗一个小盒子,程朗则递过去一个信封。

童小鸥躲在对面的报刊亭后,看着程朗离开咖啡馆。就在她准备跟上去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昨晚那个东欧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奇心害死猫,小姐。"

童小鸥奋力挣扎,哨子从衣领里滑出来。她用力按下按钮,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夜空。咖啡馆的门猛地打开,程朗冲出来,一拳打在挟持她的男人脸上。东欧人踉跄着后退,掏出了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过冷光。

"小心!"童小鸥尖叫。程朗侧身闪避,但刀尖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他闷哼一声,一脚踢在袭击者膝盖上。那人咒骂着逃走了,消失在米兰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程朗的手臂血流如注,白衬衫的袖子很快被染红。"去医院,"童小鸥颤抖着说,"你需要缝合。"

"不行,"程朗咬牙撕下衬衫下摆扎住伤口,"他们会查医院记录。"他拉着童小鸥快步走回酒店,一路上不断回头确认没人跟踪。

回到套房,童小鸥用酒店的急救箱给程朗清理伤口。刀伤不深但很长,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腕。"可能会留疤,"她小心地涂着药膏,"到底是谁要伤害你?"

程朗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那份工作吗?"

童小鸥的手停顿了一下:"因为一支我根本不记得的红色钢笔?"

"因为程月日记里的你。"程朗的声音很轻,"她写了整整三页关于你借她钢笔的那天。那是她转学前最后一周,她说那是她高中最开心的一天。"

童小鸥的棉签掉在地上。她抬头对上程朗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程月?"

"一开始是。"程朗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了。"

这个暧昧的回答让童小鸥心跳加速。她低头继续包扎,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个东欧人是谁?为什么要威胁你?"

程朗沉默了很久,久到童小鸥以为他不会回答。"十年前那场车祸,"他终于开口,"不是意外。"

童小鸥的手抖了一下:"你是说...谋杀?"

"程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程朗的声音冷得像冰,"而那个人...他现在很有权势。"

"那个人是谁?"

程朗摇摇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抬起包扎好的手臂看了看,"谢谢,技术不错。"

童小鸥收拾着急救箱,突然想起什么:"那个老人给了你什么?"

程朗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老式胶卷底片,对着光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证据,"他说,"还不够有力的证据。"

第二天他们改签了最早的航班回国。机场里,程朗始终保持警惕,不时扫视周围的人群。过安检时,他坚持让童小鸥走在他前面,自己则站在能同时看到入口和出口的位置。

"回国后就安全了吗?"飞机起飞后童小鸥小声问。

程朗调整了一下座椅:"暂时。"他闭上眼睛,显然不想再多说。

童小鸥望着舷窗外的云层,思绪万千。程朗给她的工作,提供的住处,突然的米兰之行,一切都有了解释——她是一个诱饵,一个棋子,用来引出害死程月的真凶。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却又奇怪地不觉得愤怒。

飞机降落前,程朗突然握住她的手:"回国后搬出工作室吧,"他的声音很低,"我给你另找住处。"

童小鸥抽回手:"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程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那里不再安全。"

"哪里安全?"童小鸥反问,"你把我卷进这件事,现在又想把我推开?"

程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想你受伤。"

"太晚了。"童小鸥转头看向窗外,云层下的城市轮廓渐渐清晰。她想起程朗流血的手臂,想起他深夜独自查看旧照片的样子,想起他说"现在不是了"时眼中的温度。无论最初目的是什么,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取行李时,程朗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脸色骤变,快步走到远处接听。童小鸥只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过别碰她!"

回程的车上,程朗异常沉默。当车子驶入工作室所在的小路时,他突然踩下刹车——工作室的窗帘在动,而他们离开前明明拉得严严实实。

"待在车里。"程朗掏出钥匙链上的瑞士军刀,轻手轻脚地走向工作室。童小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工作室的门锁被撬开了。里面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电脑屏幕被砸碎。最令人心惊的是童小鸥的卧室——枕头被割开,羽毛散落一地,墙上用红漆写着大大的"闭嘴"。

程朗站在那片狼藉中,拳头攥得发白:"他们找到这里了。"

童小鸥看着自己破碎的枕头,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去了米兰,躺在那张床上的会是她自己。"他们到底要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证据,"程朗说,"和沉默。"他转向童小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从现在开始,24小时跟着我。不要单独行动,不要接陌生号码,不要相信任何自称我朋友的人。"

童小鸥突然笑了,笑声在狼藉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冒险。"

程朗走近她,双手捧住她的脸。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淡淡的药水味:"为我,"他低声说,"就当是为了我。"

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整个工作室。在飞舞的羽毛和碎纸片中,童小鸥第一次看清了程朗眼中那个被层层掩埋的自己。

安全屋比童小鸥想象的要小。一间卧室,一个兼作客厅的厨房,浴室小得转身都会碰到墙壁。程朗把行李箱靠墙放好,检查了每一扇窗户的锁。

"你睡卧室,"他说,"我睡沙发。"

童小鸥看着那张不足一米六的沙发,程朗一米八五的身材蜷在上面会像个委屈的大型犬。"我们可以轮流。"她提议。

程朗摇摇头,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一个黑色小装置。他把装置贴在门框上,按下开关,绿灯亮起。"动作传感器,"他解释,"有人靠近门就会报警。"

这已经是他们搬进安全屋的第三天。工作室被入侵后,程朗带着她辗转了三家酒店,最后落脚在这个偏僻社区的小公寓里。童小鸥的手机卡被取出折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性预付卡。她的所有社交账号都停止更新,连父母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要多久?"童小鸥看着程朗设置安全系统,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不确定。"程朗没有抬头,"至少等到我破解那张底片。"

米兰带回来的胶卷底片被程朗藏在了贴身口袋里。每天深夜,当童小鸥假装睡着后,她能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敲键盘声——程朗在尝试用软件还原那张模糊的底片。

第四天早晨,童小鸥在浴室发现了几缕带血的棉线。程朗的伤口可能感染了,但他拒绝去医院。中午趁他睡着时,童小鸥偷偷检查了他的手臂——刀伤周围已经发红发热,缝合处渗出淡黄色液体。

她轻手轻脚地拿出急救箱,用酒精棉清理伤口。程朗在睡梦中皱起眉,但没有醒来。近距离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嘴角有一道她从未注意到的淡淡疤痕。这个总是表现得无懈可击的男人,此刻看起来脆弱得令人心疼。

"看够了吗?"程朗突然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直直看向她。

童小鸥的手一抖,棉签按在了伤口上。程朗倒吸一口冷气,却露出这几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谋杀雇主?"

"伤口感染了,"童小鸥努力保持专业口吻,"需要抗生素。"

程朗坐起身,看了看重新包扎好的手臂:"谢谢。"他的目光落在童小鸥脸上,停留了几秒,"你总是这样。"

"哪样?"

"照顾别人。"程朗的声音很轻,"高中时你帮程月捡书,下雨天把伞借给陌生人,现在又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童小鸥收起急救箱:"你调查过我?"

"基本背景调查。"程朗的表情变得谨慎,"雇佣私人助理的正常程序。"

童小鸥想起工作室里那个上锁的抽屉。程朗睡着后,她悄悄走向他放在茶几上的公文包。密码锁是四位数字,她试着输入程月的生日——不对。又试了程朗的生日,还是不对。第三次,她输入自己生日,锁开了。

公文包里除了常规文件,还有一个牛皮纸文件夹。童小鸥的手指微微发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她高中时期的照片,课程表复印件,甚至几份她当年的考试试卷。最底下是一张她完全不记得拍过的合影:她和程月站在学校操场边,两人都穿着校服,程月搂着她的肩膀,笑容灿烂。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和小鸥,最后一周。"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

程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童小鸥吓得差点扔掉照片。他站在卧室门口,衬衫皱巴巴的,头发因为刚睡醒而乱翘,但眼神清醒得可怕。

"你跟踪我?"童小鸥举起照片,"收集我的信息?这远不止是背景调查!"

程朗走过来,轻轻从她手中拿回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童小鸥的声音在颤抖,"程月死了十年,而你...你像个变态一样收集她同学的信息?"

程朗的表情变得痛苦。他走回卧室,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个老式怀表,按开表盖递给童小鸥。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剪报,已经泛黄:"高三女生车祸身亡,肇事司机逃逸"。

"程月死后三个月,"程朗说,"我在她日记本里发现了这个。"他翻开怀表另一侧,里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去找小鸥,她看见那个人了。"

童小鸥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盯着那张纸条,大脑拼命搜索十七岁那年的记忆。"我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放学路上,"程朗的声音异常平静,"程月说她看见班主任李老师和一个人在操场角落交换什么东西。那人给了李老师一个信封,李老师则给了他一个小包裹。"

童小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浮现——下雨的傍晚,她抄近路穿过操场,看见李老师和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站在树丛旁。她本想绕开,却听见李老师说"这批货纯度不够"。

"毒品?"童小鸥脱口而出。

程朗点点头:"李老师负责学校化学实验室,他在那里制作甲基苯丙胺。程月看见的是他和分销商的交易。"他小心地折起纸条,"第二天程月就告诉了我,我们决定报告校长。但还没来得及..."

"车祸发生了。"童小鸥接上他的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你认为那不是意外。"

"刹车线被剪断了。"程朗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警方记录里没写这点,因为现场勘查的是李老师的哥哥。"

童小鸥跌坐在沙发上,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车祸那天下午,程月匆匆塞给她一张纸条,说如果明天她没来上学,就让童小鸥把纸条交给她哥哥。但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程月的死讯,震惊之余,童小鸥完全忘记了那张纸条。

"我...我应该记得的。"她痛苦地抱住头,"那张纸条我放在笔袋里,后来..."

"后来毕业收拾东西时扔掉了?"程朗苦笑,"我猜也是。直到整理程月遗物看到日记,我才知道有你的存在。"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

"一开始是为了查证程月看到的交易。"程朗直视她的眼睛,"但见到你之后..."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发现你和程月描述的完全一样。善良,勇敢,总是帮助别人。"他轻轻碰了碰童小鸥包扎好的手臂,"就像这样。"

童小鸥的心跳加快了:"那张底片呢?"

"程月出事前一周拍的。"程朗走回电脑前,调出一张经过修复的图像,"她买了台二手相机,想拍下'证据'。"

模糊的画面上,李老师和那个高个子男人站在操场角落,手里确实拿着信封和小包裹。但照片边缘还有第三个人——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影,正躲在树后偷看。

"这是..."

"你。"程朗放大图像,"程月拍这张照片时,你也目击了那次交易。"

童小鸥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胃部一阵绞痛。如果当时她站出来作证,程月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个念头像刀一样刺进心脏。

"不是你的错,"程朗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没人想到他们会杀人灭口。"

"李老师现在在哪?"

"还在那所学校,"程朗的声音变得冰冷,"已经当上副校长了。而那个高个子男人——"他调出另一张照片,"现在是市里最有势力的企业家之一,赵广明。"

童小鸥倒吸一口冷气。赵广明是本地商业巨头,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和慈善晚会上。"所以米兰之行..."

"赵广明这周在米兰参加商业论坛。"程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想拍到他和现在的供应商见面的照片,建立关联证据链。"

"那个东欧人是他派来的?"

程朗点点头:"十年前他刚起步,现在他已经有能力让妨碍他的人消失了。"他合上电脑,"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离远点。赵广明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他知道还有第二个目击证人..."

"他会像对付程月那样对付我。"童小鸥说出这个可怕的结论,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冒险了。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安全屋的老旧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程朗的侧脸在电脑屏幕的蓝光下显得格外锋利。童小鸥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花了十年时间追查妹妹死亡的真相,独自面对一个权势滔天的敌人。

"为什么不报警?"她问。

程朗苦笑一声:"你以为我没试过?赵广明的关系网遍布司法系统。每次我接近证据,线人就会消失,文件会被销毁。"他指了指电脑,"这张底片是唯一留存下来的实物证据,其他都只存在我的加密服务器里。"

童小鸥突然站起来:"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什么?"

"如果只有这张模糊的照片,根本无法定罪。"她开始在狭小的客厅里踱步,"我们需要赵广明和李老师现在的交易证据,证明他们还在继续。"

程朗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极端危险。"

"比现在更危险吗?"童小鸥指向窗外,"他们已经找到工作室了,显然不打算放过你。而我作为目击者,迟早会被他们发现。"她停下脚步,直视程朗的眼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程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手轻轻握住童小鸥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脉搏点:"为什么帮我?"

童小鸥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程朗疲惫的眼睛,受伤的手臂,和那个装着妹妹遗物的旧怀表。这个男人背负了十年的痛苦,却还在试图保护她这个几乎陌生的人。

"因为程月,"她最终说,感到程朗的手指微微收紧,"也因为...没有人应该独自面对这些。"

程朗的眼神变得柔软。他轻轻拉过童小鸥,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两个疲惫灵魂的短暂依靠。童小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咖啡香,听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明天我们换个地方,"程朗在她耳边低语,"我有个朋友在郊区有栋空房子。"

当晚,童小鸥躺在狭窄的床上,听着客厅里程朗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她想起高中时的程月——那个安静的女孩总是坐在教室后排,偶尔对她微笑。如果当时她知道那微笑背后的故事,结局会不会不同?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童小鸥。她抓起新买的预付手机,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

"别接!"程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但为时已晚。

童小鸥已经按下接听键,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声音传来:"童小姐,程先生没告诉你全部真相。问问你父母关于二十年前化工厂的事。"

电话突然断掉。童小鸥抬头看向程朗,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什么化工厂?"她问。

程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十分钟后,他们匆忙离开安全屋。程朗开车时不断查看后视镜,确保没有被跟踪。童小鸥的预付手机已经被他取出电池扔进路边垃圾桶。

"现在能解释了吗?"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后,童小鸥终于忍不住问道。

程朗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赵广明二十年前是化工厂的安全主管。一场爆炸事故导致三名工人死亡,其中包括...你父亲。"

童小鸥如遭雷击。她父亲确实在她五岁时死于工伤,但母亲从未提起细节,只说"工厂事故"。

"我父亲...和这有什么关系?"

"那场爆炸不是意外,"程朗的声音紧绷,"赵广明为了掩盖违规操作制造了爆炸。你父亲是唯一发现证据的人。"

童小鸥的世界天旋地转。她父亲模糊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一个总是带着机油味的温暖怀抱,一双粗糙但温柔的大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从不谈论父亲死亡的细节,为什么家里没有一张父亲工作时的照片。

"你怎么知道这些?"

"程月发现的。"程朗的声音充满痛苦,"她在调查李老师时,发现李老师和赵广明是大学同学。顺着这条线,她查到了化工厂的事故报告,发现你也在我们学校..."

童小鸥的眼泪无声滑落。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程朗找她不仅因为她是目击者,还因为她父亲和赵广明之间的血仇。这个认知像刀一样刺进心脏——她只是复仇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这些接近你,"程朗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但后来..."他的声音哽住了,"后来一切都变了。"

童小鸥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父亲,程月,现在连程朗的动机都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那个电子声音中的威胁——赵广明知道她的存在了,而且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知情者。

"我们去哪?"她擦干眼泪问道。

程朗的表情变得坚定:"结束这一切。"

郊区的道路越来越窄,程朗的车最终停在一栋被松树环绕的老旧砖房前。门廊灯亮着,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阴影里抽烟,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陆远,"程朗低声介绍,"我以前做记者时的线人。"

男人走近车子,童小鸥看清了他的脸——四十岁上下,左眉骨有一道疤,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打量童小鸥的眼神让她想起动物标本师测量皮尺的目光。

"这就是那女孩?"陆远吐出一口烟,"比照片上瘦。"

童小鸥绷紧了身体。又一个知道她存在的人,又一个潜在的危险。

程朗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陆远是唯一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十年前就是他帮我查到了刹车线的证据。"

砖房内部比外观整洁得多。客厅墙上贴满了照片和剪报,用红线连接,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童小鸥走近看,心脏猛地收缩——正中央是赵广明的照片,旁边是她父亲的工作证复印件。

"程朗没告诉你全部,是吧?"陆远倒了三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液体中咔嗒作响,"你父亲林国栋不只是普通工人,他是第一个发现赵广明贪污安全经费的人。"

童小鸥接过酒杯,手指发冷。父亲的脸在泛黄的照片上微笑,那是她记忆深处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他写了举报信,"陆远继续说,"但信落到了赵广明同伙手里。爆炸那天,本该轮休的你父亲被临时叫回工厂..."

程朗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影紧绷。童小鸥盯着父亲的照片,喉咙发紧:"所以是谋杀。"

"而且是精心策划的谋杀。"陆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父亲死后,调查被压下了。直到十年后程月的班主任李志强酒后失言,提到他有个朋友'处理过更麻烦的事'。"

程朗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童小鸥从未见过的痛苦:"程月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她回家告诉我,我开始调查,发现李志强和赵广明是大学室友。"他的声音嘶哑,"我本应该保护她的..."

童小鸥突然明白了程朗眼中那份挥之不去的自责从何而来。他不仅是失去妹妹的哥哥,更是间接导致她死亡的调查者。

"你当时是记者?"她轻声问。

程朗点点头:"经济版,但有调查报道的经验。我以为自己能..."他的声音哽住了。

陆远接过话头:"程朗查到化工厂事故时,发现你也在程月的学校。他本想接触你,但程月坚持先自己调查。"他重重放下酒杯,"我们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房间陷入沉默。童小鸥看着墙上那张父亲的照片,想起母亲床头抽屉里锁着的遗物——一枚被烧变形的工牌,她小时候偷偷看过无数次。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从不谈论父亲的死了。

"赵广明怎么知道我的存在?"她打破沉默。

陆远和程朗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怀疑内部有泄漏,"陆远说,"程朗这些年收集的证据足以让赵广明判十次死刑。他一定在警局或媒体有眼线。"

程朗走到童小鸥身边,递给她一个U盘:"这里有全部证据的备份,包括赵广明近期的毒品交易记录。如果我们出事..."

"别说这种话。"童小鸥打断他,却接过了U盘。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陆远突然站起来:"你们今晚住这里,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们去港口。赵广明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

"港口?"童小鸥疑惑地看向程朗。

"有个记者朋友在临海市,"程朗解释,"他答应帮我们联系电视台和网络媒体,一次性曝光所有证据。"

童小鸥握紧U盘。这个小小的金属块承载着两个家庭的悲剧,十年的追查,和此刻房间里三个人的命运。她突然想起那个电话里说的"问问你父母关于化工厂的事"——对方显然知道得比程朗告诉她的更多。

深夜,童小鸥躺在客房的单人床上,听着窗外松树的沙沙声。房门轻轻打开,程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睡不着?"他轻声问。

童小鸥摇摇头。程朗走进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月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我本来打算等一切结束再给你这个。"他递过来一个老式怀表,和之前那个很像,但更旧,"你父亲的。陆远从事故调查档案里找到的。"

童小鸥的手指颤抖着打开表盖。里面是一张小照片——她五岁生日时和父亲的合影,已经被高温烤得有些变形。她从未见过这张照片。

"他怎么..."

"一直放在工作服口袋里。"程朗的声音很轻,"调查员私藏下来的。"

童小鸥的眼泪滴在玻璃表盖上。二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父亲的遗物。怀表的秒针早已停止走动,凝固在某个永远无法到达的时刻。

"为什么现在给我?"她抬头问。

程朗的目光在月光下异常清澈:"因为明天开始会很难。我需要你记住我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温暖而粗糙,"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童小鸥突然抓住他的手:"还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我?那个电话说'程先生没告诉你全部真相'。"

程朗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童小鸥以为他不会回答。"我认识你父亲,"他终于说,"在他死前一周。"

童小鸥的呼吸停滞了:"什么?"

"我当时在做一个工业安全系列报道,你父亲是线人之一。"程朗的声音充满痛苦,"他给了我贪污的证据,说好下周见面详谈。然后爆炸就发生了。"

这个信息像闪电劈开童小鸥的世界。程朗不仅调查过程月的死,还认识她的父亲。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的过去缠绕得如此紧密,而她却一无所知。

"所以你找我不只是因为程月..."

"一开始是。"程朗承认,"但见到你之后..."他的手指轻轻描摹她的掌纹,"我发现你和他们描述的一样勇敢。你父亲说你是他的'小勇士',程月日记里写你'像阳光一样温暖'。"

童小鸥的心脏剧烈跳动。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程朗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那不只是对一个证人的关注,更是对两个逝去灵魂的承诺。

"明天,"她紧握程朗的手,"我们一起结束它。"

程朗倾身向前,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这个亲昵但不带情欲的姿势让童小鸥想起父亲安慰她时的样子。窗外,松枝在风中摇曳,投下变幻的阴影。

"睡吧,"程朗轻声说,"明天很早就要出发。"

他离开后,童小鸥把父亲的怀表贴在胸口,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今晚她找回了失去的一部分自己。

黎明前,陆远叫醒了他们。晨光中的砖房显得更加破旧,墙上的证据网在昏暗光线中像一张巨大的血丝脉络。

"有情况,"陆远递给程朗一部手机,"赵广明昨晚见了李志强,谈话内容不详,但之后他的保镖团队突然增加了人手。"

程朗快速浏览手机上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不可能,"陆远摇头,"除非..."

三人面面相觑。内鬼的可能性像毒气一样在房间里蔓延。

"无论如何,计划不变。"程朗果断说,"陆远,你按原定路线走。我和童小鸥换条路。"

陆远想反对,但程朗已经抓起背包:"分散风险。如果我们中任何一方到达临海市,都能继续计划。"

童小鸥默默收拾好父亲的怀表和U盘,将它们藏在贴身口袋里。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网——父亲和程月,两个素未谋面却被命运相连的灵魂,现在正通过她和程朗的手寻求迟来的正义。

陆远的车先离开,程朗和童小鸥等了二十分钟才出发。晨雾笼罩着乡间小路,能见度很低。程朗开得很慢,不时查看后视镜。

"我们怎么去临海市?"童小鸥问。

"先坐大巴到宁河县,再从那里转船。"程朗的声音紧绷,"赵广明的人会盯着火车站和机场。"

车子驶过一个急转弯时,童小鸥突然发现前方路中间横着一棵倒下的树。程朗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

"别下车!"他厉声喝道,但为时已晚。

两侧树林里冲出四个穿黑衣的男人,为首的正是米兰那个东欧人。他举着一把消音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驾驶座。

"出来,慢慢来。"他的口音比电话里更重,"把手机和电子设备都扔地上。"

程朗和童小鸥被迫下车。东欧人用枪指着程朗的头,另外两人迅速搜身,拿走了他们的手机和背包。

"U盘在哪?"东欧人问。

童小鸥心跳如鼓,但保持面无表情。U盘和怀表都藏在她的内衣里,搜身的男人刻意避开了那个区域。

"什么U盘?"程朗冷静地问。

东欧人冷笑一声,突然用枪柄重重砸在程朗太阳穴上。程朗踉跄着跪倒在地,鲜血立刻从额角流下。

"住手!"童小鸥扑过去,被另一个男人拦住。

东欧人用枪挑起程朗的下巴:"赵先生很欣赏你的执着,程记者。但游戏该结束了。"他转向手下,"带走男的。女孩留在这里。"

童小鸥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划——分开审讯,各个击破。程朗被粗暴地拖向一辆黑色厢型车,他挣扎着回头看她,眼神中满是警告和担忧。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远处传来警笛声。东欧人咒骂一声,对同伴做了个手势。他们扔下童小鸥,迅速上车逃离,带走程朗和所有搜出的物品。

警车在几分钟后到达,但只有一辆,而且看起来只是例行巡逻。童小鸥谎称遭遇抢劫,隐瞒了绑架的事实——她不确定警察中是否有赵广明的人。

警车离开后,童小鸥瘫坐在路边。程朗被带走了,所有通讯工具和备份证据都被拿走。她只剩下藏在身上的U盘和父亲的怀表。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路面的刹车痕上。童小鸥突然注意到泥土里有个反光的东西——程朗的手表,可能在挣扎中掉落的。她捡起来,发现表盘背面有个微型存储卡插槽。

希望的火苗重新燃起。童小鸥环顾四周,判断自己的位置。最近的镇子应该在三公里外,她必须赶到那里,找到电脑查看这张存储卡的内容。

步行一小时后,童小鸥到达了一个小镇。网吧老板对她狼狈的样子投来怀疑的目光,但现金打消了他的顾虑。在角落的电脑前,她颤抖着取出存储卡插入读卡器。

卡里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和一段音频文件。童小鸥点开音频,程朗的声音从廉价的耳机里传出:

"如果听到这段录音,说明计划出了问题。存储卡里有全部证据的微缩版,密码是程月和童小鸥生日的组合。去找《晨报》的周编辑,他是可信的。记住,赵广明最怕的不是法律,而是舆论。把一切公开,不要试图谈判。童小鸥,无论发生什么,完成它。"

录音结束得突然,像被强行中断。童小鸥的眼泪落在键盘上。程朗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提前做好了准备。她输入密码——09051225,程月9月5日,她12月25日——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整理好的证据链:化工厂爆炸的分析报告,赵广明与李志强的通信记录,近期的毒品交易照片,甚至还有程月车祸现场的原始勘查记录。每一份文件都标注了来源和验证方式,专业得令人心痛——这是一个记者用十年青春编织的复仇之网。

童小鸥把关键文件拷贝到U盘,删除了浏览记录。走出网吧时,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程朗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完成它"——这是他对她的信任,也是两个逝去灵魂的嘱托。

但首先,她必须救出程朗。

童小鸥用网吧电脑搜索了赵广明最近的公开行程。作为市商会副主席,他今天下午将在市中心酒店参加慈善午宴——完美的公开场合,媒体云集,他不可能在那里对程朗做什么。

她花最后一点钱买了去市区的车票和一把美工刀。车子驶离小镇时,童小鸥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起程朗说过的话:"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现在,结束这一切的责任落在了她肩上。

午宴酒店金碧辉煌,童小鸥混在服务员中潜入后台。她换上借来的制服,把U盘藏在胸卡后面,美工刀别在袜子里。宴会厅里,赵广明正在致辞,西装革履,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犯罪集团首脑的影子。

童小鸥端着托盘在宾客间穿梭,寻找任何可能关押程朗的地方。地下停车场?酒店后勤区?她的搜寻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陆远站在宴会厅角落,正和一名保安低声交谈。

希望升起又迅速破灭。陆远怎么会在这里?除非...他就是那个内鬼。童小鸥悄悄后退,却撞上了另一个服务员。

"小心点!"对方抱怨道。这声轻呼引来附近几个人的目光,包括陆远。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陆远的表情从惊讶迅速变成警觉。他快步走来,童小鸥转身就跑,穿过厨房后门冲进消防通道。

三楼,四楼,五楼...她的肺部灼烧般疼痛。身后陆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童小鸥推开天台门,热风和刺眼的阳光迎面扑来。没有退路了。

"童小鸥!"陆远追上天台,举着手枪,"停下!"

她转身面对他,美工刀已经握在手中:"是你出卖了我们?"

陆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你不明白情况有多复杂。赵广明答应如果拿到证据就放过程朗..."

"然后呢?让他继续杀人贩毒?"童小鸥后退到天台边缘,"程朗信任你!"

"我是在救他的命!"陆远怒吼,"就像十年前我冒险给他现场勘查报告一样!"他突然压低声音,"听着,程朗被关在酒店1608房间。赵广明打算午宴后亲自'处理'他。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把U盘给我。"

童小鸥盯着陆远的眼睛,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这个男人确实帮过程朗,但他现在的立场模糊不清。

"为什么帮我?"她问。

陆远的表情突然变得疲惫:"因为程月。"他轻声说,"她叫我陆叔叔,总给我带手工饼干。"他的手枪垂了下来,"我辜负了她一次,不能再辜负第二次。"

阳光照在陆远眉骨的疤痕上,童小鸥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酷的男人可能和程朗一样,背负着十年的自责。

"带我去1608,"她决定赌一把,"但U盘必须由我保管。"

陆远犹豫片刻,点点头。他们避开监控,乘员工电梯上到16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外站着两个保镖,陆远出示警徽说了什么,对方不情愿地让开了。

房间里的景象让童小鸥胃部绞痛——程朗被绑在椅子上,脸上血迹斑斑,衬衫被撕破露出肋部的淤青。听到开门声,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童小鸥时瞳孔骤然收缩。

"不..."他的声音嘶哑,"走..."

童小鸥冲过去解开绳索,程朗虚弱地靠在她身上。陆远在门口警戒:"五分钟内必须离开,赵广明随时会回来。"

"为什么帮我们?"程朗质问,声音虽弱但眼神锐利。

陆远苦笑:"还记得程月葬礼上你说的话吗?'正义不分阵营'。"他递给程朗一部手机,"我安排了车在地下停车场等。证据呢?"

童小鸥看向程朗,得到微不可察的点头后,她从胸卡后取出U盘:"全在这里。"

陆远接过U盘,神情复杂:"你们去临海市,找周编辑。我会确保这些证据到达该去的地方。"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童小鸥问。

陆远摇摇头:"我得留下来迷惑赵广明。"他看了眼手表,"现在走,消防通道直达地下二层。"

程朗挣扎着站起来,靠在童小鸥肩上。离开前,他回头看了陆远最后一眼:"谢谢,老陆。"

陆远摆摆手,转身走向电梯。童小鸥扶着程朗慢慢挪向消防通道。刚下到15楼,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程朗的身体僵住了。童小鸥感到他的重量突然增加,知道他也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

"继续走,"程朗咬牙说,"为了陆远,我们必须成功。"

他们艰难地到达地下停车场,果然有辆车等在那里。司机是个年轻人,看到程朗的伤势立刻下车帮忙。

"陆叔说送你们去码头,"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快上车!"

车子驶出酒店后,童小鸥才稍微放松。程朗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血从额角的伤口缓缓流下。她用手帕轻轻按住伤口,程朗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证据..."他艰难地问。

"安全,"童小鸥低声回答,"陆远拿的是空白U盘,真的在这里。"她拍了拍贴身口袋。

程朗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聪明。"他的手慢慢松开,滑落到座椅上,"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童小鸥握紧他的手,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由玻璃和钢铁组成的迷宫。在这迷宫的某处,赵广明可能已经发现上当,而陆远...

她不敢想象那个可能性。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和临海市那个素未谋面的周编辑。

车子驶向码头,童小鸥握紧程朗的手。无论前方有什么,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带着逝者的嘱托,奔向最后的战场。

渡轮引擎的轰鸣声像一头垂死的野兽在呻吟。童小鸥把湿毛巾敷在程朗滚烫的额头上,船舱狭小的卫生间里,水龙头每隔几秒就会滴下一声,像倒计时的秒表。

"还有两小时到临海市。"她轻声说,不确定程朗是否能听见。

程朗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陆远..."

童小鸥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稳定有力的手现在虚弱得像片落叶,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被捆绑时的血渍。酒店天台上那声闷响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陆远。

"他会没事的,"她撒谎道,"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周编辑了。"

程朗突然抓紧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U盘...还在吗?"

童小鸥拍了拍贴身口袋:"安全得很。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程朗跌回狭窄的床铺,汗水浸透了绷带。这艘老旧渡轮上的医务室只有最基本的药品,童小鸥用酒精和纱布勉强处理了他的伤口——额角的撕裂伤,三根断裂的肋骨,以及遍布上半身的淤青。

"童小鸥,"程朗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她俯身靠近,闻到他呼吸中的血腥味和药味。

"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证据接近你。"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后来..."

渡轮突然剧烈摇晃,打断了程朗的话。童小鸥扶住墙壁,听见外面甲板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制服的船员探头进来:

"风暴提前来了!所有人到下层甲板集合!"

童小鸥帮程朗穿上借来的防水外套,扶着他踉跄地走向下层甲板。狭窄的走廊里挤满了惊慌的乘客,孩子的哭声和老人的祈祷声混杂在一起。透过舷窗,她看见海面已经变成墨黑色,浪头高得像小山。

"听着,"程朗突然在她耳边说,声音压过风暴的怒吼,"如果我撑不到临海市...周编辑的联系方式是..."

"闭嘴!"童小鸥厉声打断他,同时更紧地搂住他的腰,"你会亲自告诉他。"

下层甲板比医务室更拥挤潮湿。乘客们挤在救生艇周围,面色苍白地听着船员讲解应急程序。童小鸥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让程朗坐下,用身体为他挡住不断从舱门缝隙渗进来的海水。

"你还没让我说完,"程朗靠在舱壁上,虚弱但固执,"后来我不再是为了程月或复仇...而是为了你。"

浪头拍打船体的巨响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但童小鸥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想起安全屋里那个未完成的拥抱,想起程朗给她父亲怀表时眼中的温柔,想起他说"完成它"时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我知道,"她最终回答,把程朗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也一样。"

渡轮在风暴中挣扎了四小时才抵达临海市。当码头模糊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雨幕中时,童小鸥已经用光了所有干衣服和纱布。程朗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发际线处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下船时,一个穿黄色雨衣的码头工人悄悄塞给童小鸥一张纸条:"周编辑派我来的。出租车在B出口等你们。"

纸条背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句话:"赵的人已经到了临海市,别去酒店。"

出租车穿过雨中的城市,玻璃窗上的水痕将霓虹灯光扭曲成彩色河流。程朗靠在她肩上,呼吸急促但规律。童小鸥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意识到这座城市对她和程朗而言都是陌生的——没有过去,没有回忆,只有未知的危险和渺茫的希望。

"我们到了。"司机打破沉默。

车子停在一栋普通的公寓楼前。童小鸥扶着程朗走进电梯,按下12楼的按钮。电梯上升时,程朗突然清醒过来:"检查U盘。"

童小鸥从内衣口袋里取出那个金属小物件,确认它干燥完好。程朗点点头,又虚弱地闭上眼睛。

1204号房门开了条缝,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密码?"

"09051225。"童小鸥说。

男人立刻拉开门:"快进来。我是周明,《晨报》调查版主编。"他帮忙把程朗扶到沙发上,熟练地检查伤势,"需要叫医生吗?"

"不行,"程朗挣扎着坐直,"赵广明会监控医院。"

周明点点头,拿出一个医疗箱:"我当过战地记者,基本处理还行。"他剪开程朗的绷带,露出下面已经发炎的伤口,"你们惹上大麻烦了,赵广明的人两小时前就到了临海市,正在各大酒店搜查。"

"证据在这里,"童小鸥递过U盘,"全部整理好了。"

周明接过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映在他镜片上,遮住了眼神变化。随着文件一个个打开,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这足够让赵广明判十次死刑了...但还缺关键一环。"

"什么?"童小鸥问。

"直接证据,"周明敲了敲屏幕,"赵广明亲口承认的录音或视频。现在的证据链很完整,但法庭上狡猾的律师还是会找到漏洞。"

程朗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所以我们...需要诱捕他。"

童小鸥和周明同时转向他。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

"太危险了,"周明摇头,"你们俩现在这样子..."

"不是我们,"程朗看向童小鸥,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是你。"

计划在雨声中成形。童小鸥将作为诱饵出现在赵广明能追踪到的公开场合,引他现身并套取口供。周明负责安排隐蔽的录音设备和后援,程朗则...被严厉禁止参与行动。

"你连站都站不稳,"童小鸥按住试图起身的程朗,"这次换我保护你。"

程朗抓住她的手腕:"你不知道赵广明有多危险..."

"我知道,"童小鸥平静地说,"但我有他想要的东西——U盘,以及..."她停顿了一下,"一个活着的目击证人。"

周明的公寓有两间卧室。深夜,童小鸥坐在客房的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门轻轻开了,程朗扶着墙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

"你应该休息,"童小鸥站起来扶他,"伤口会..."

程朗突然抱住她,力道大得让她肋骨发痛。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病号服传来,快得像受惊的鸟。

"明天让我去,"他的声音闷在她肩头,"你不能..."

童小鸥轻轻推开他,直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程朗,看着我。我不是程月,也不是你需要保护的弱者。我是林国栋的女儿,记得吗?那个写举报信试图扳倒赵广明的'小勇士'。"

程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变成某种近乎骄傲的光芒。他捧起童小鸥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的颧骨:"你比他勇敢得多。"

这个触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童小鸥踮起脚尖,吻上程朗干裂的嘴唇。这个吻带着血和药的味道,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真实。当两人终于分开时,程朗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只有深深的担忧和更深的信任。

"明天小心,"他低声说,"赵广明最喜欢攻击人的软肋。"

童小鸥点点头,把额头抵在程朗的肩膀上。窗外,雨声渐小,但风暴远未结束。

次日清晨,计划开始实施。童小鸥独自出现在临海市最大的购物中心,假装在电子专卖店购买新手机。按照预期,赵广明的人很快会注意到这个明显的踪迹。

中午12点17分,童小鸥在咖啡厅"偶然"遇到了赵广明的首席助理——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女人,自称是某企业HR,热情地邀请她共进午餐。童小鸥假装上当,跟着女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餐厅,而是开往郊区的一栋别墅。童小鸥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已经开始工作,胸前的纽扣则藏着周明给的摄像头。

别墅客厅里,赵广明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十年过去,他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昂贵的西装下看不出任何衰老的痕迹。

"童小姐,"他转过身,笑容和蔼得像长辈见到晚辈,"久仰大名。"

童小鸥的血液瞬间冻结。赵广明的眼睛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冰冷,锐利,像蛇一样毫无温度。

"你认识我?"她假装困惑。

赵广明示意她坐下:"当然。你父亲是个...有趣的人。"他倒了两杯茶,动作优雅,"我猜程记者已经告诉你那些陈年往事了?"

童小鸥保持沉默,让赵广明继续表演。自负的人总是喜欢解释自己的聪明,这是周明告诉她的。

"程朗是个执着的年轻人,"赵广明啜了口茶,"可惜太感情用事。他妹妹的死本来可以避免的。"

童小鸥的手指在茶杯上收紧:"什么意思?"

"程月不是偶然发现那些交易的,"赵广明微笑,"她在调查你父亲的死因。程朗一定没告诉你这点,对吧?他妹妹是为了给你父亲讨公道才死的。"

这个信息像闪电劈开童小鸥的思绪。程月主动调查?为了她父亲?程朗为什么隐瞒这点?

"证据呢?"她强作镇定。

赵广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程月的日记复印件。她查到林国栋的死与化工厂爆炸有关,顺着线索找到了我和李志强。"他摇摇头,"小女孩太天真了,以为凭几张照片就能扳倒我。"

童小鸥翻开日记复印件,熟悉的笔迹刺痛了她的眼睛。程月确实在系统调查化工厂爆炸,甚至找到了当年被压下的安全报告。最后一篇日记写于车祸前一天:"明天约了小鸥,她可能知道更多关于她父亲的事..."

"程朗发现这些时已经太晚了,"赵广明继续说,"他妹妹已经...出事了。"他故意停顿,"有趣的是,十年后他又找到了你,历史总是循环,不是吗?"

童小鸥的大脑高速运转。程朗知道程月是为她父亲而死的,却从未提起。这个认知本该让她愤怒,但奇怪的是,她只感到一种深切的悲伤——程朗背负的不只是妹妹的死亡,还有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你想要什么?"她直接问道,"U盘?"

赵广明笑了:"聪明的女孩。是的,U盘和你的...沉默。"他推过一张支票,"足够你在国外舒适生活一辈子。"

童小鸥看着那张支票上的数字,突然也笑了:"你知道我父亲月薪多少吗?八百块。他写举报信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那些被贪污的安全设备害死的工友。"她把支票撕成两半,"我也一样。"

赵广明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别学程朗的固执。想想你母亲,她已经在失去丈夫后孤独了二十年..."

这个威胁让童小鸥的血液沸腾。她站起来,直视赵广明的眼睛:"你动我母亲一根头发,我会让全世界知道你是怎么跪下来求我放过你的。"

赵广明猛地拍桌,门外立刻冲进来两个保镖。"搜她身,"他冷声命令,"找到U盘。"

保镖粗暴地搜查童小鸥,找到并没收了录音笔和摄像头。但他们没发现她藏在特殊材质文胸里的第二支录音笔——周明的"双保险"。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赵广明把玩着被没收的设备,"程朗在哪?说出来,我可以考虑放过你母亲。"

童小鸥的下巴被保镖捏住,但她依然保持沉默。赵广明叹了口气,对保镖点点头:"带她去地下室。等程朗看到新闻,他会自己出现的。"

就在保镖拽起童小鸥的瞬间,别墅的警报突然响起。对讲机里传来保安慌张的声音:"有警察!说是收到绑架报案!"

赵广明咒骂一声,迅速指挥手下销毁文件。混乱中,童小鸥挣脱束缚冲向落地窗。一个保镖抓住她的头发,她回身就是一拳——这是程朗在安全屋教她的防身术。

玻璃碎裂的声音和警笛声同时响起。童小鸥跌跌撞撞地跑向花园,身后传来赵广明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她翻过围墙,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程朗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周明和十几名警察。

"你...不该来..."童小鸥气急败坏地说,同时紧紧抱住他。

程朗的衬衫下露出绷带的边缘,已经渗出血迹:"软肋...记得吗?"他虚弱地笑了笑。

警察冲进别墅的同时,周明接过童小鸥递来的第二支录音笔:"录全了吗?"

"全了,"童小鸥点头,"包括他承认杀害我父亲和程月的部分。"

三天后,赵广明被捕的新闻席卷全国。周明的报道配上了完整录音和部分证据,引发了舆论海啸。更多受害者站出来指证,检察机关宣布重启化工厂爆炸和程月车祸的调查。

医院病房里,程朗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童小鸥坐在床边,翻看着程月的日记复印件——赵广明别墅里那份被警方作为证据扣押后,程朗给了她原件。

"你早就知道,"她轻声说,"程月是为了调查我父亲的死才..."

程朗的目光落在窗外:"一开始我不知道。直到三年前找到她的日记..."他转向童小鸥,"我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这太沉重了。"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病床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童小鸥握住程朗的手:"我们本可以更早一起面对的。"

"我怕你恨我,"程朗坦白,"如果不是我调查赵广明,程月不会死。如果不是程月调查你父亲..."

童小鸥用一个吻打断了他的自责循环。这个吻比渡轮上那个更轻柔,却承载着同样的承诺——不再有秘密,不再有独自背负的重担。

"我们回家吧,"分开时她说,"真正的家。"

一个月后,程朗和童小鸥站在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这是一个小型调查工作室,专门接弱势群体的案子。墙上挂着两张照片——程月高中毕业照和童小鸥父亲的工牌照。

"第一个案子是什么?"程朗问,手臂自然地环住童小鸥的肩膀。

她指向桌上厚厚一叠信件:"化工厂爆炸案受害者家属的集体诉讼。赵广明的审判下周开始,他们需要有人整理证据。"

程朗点点头,亲吻她的发顶:"这次我们一起。"

窗外,初夏的阳光洒满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们不会知道,这间普通办公室里承载着两个灵魂的重生,和一段用血与真相换来的爱情。但对童小鸥和程朗来说,这已经足够——他们终于不再是被过去囚禁的幽灵,而是并肩走向未来的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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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23: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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