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人说荒野无情,其实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风雨,也不是猛兽。真正能要人命的,是人心,是那一双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我们进去的时候是八个人,出来的时候,只剩四个。可后来我总觉得,活下来的,也不全都还活着。

1 林深迷踪

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一束束地打在潮湿的泥地上。我们踩着落叶,一步步往林子深处走。空气闷热得像一口密封的棺材,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走在队伍最前面,背着导航包和主食物袋。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手掌贴在枪包外侧的尼龙布上,虽然我知道它已经没子弹了,但那股习惯性的安全感,还是让我不自觉地靠近它。

“我们走对了吗?”身后有人问。

我没回头,只是看了一眼指南针。偏东五度,风向变化不大。按图纸来说,我们再走四公里,就能抵达峡谷入口的第一处营地。

“地貌不对啊,”女记者沈意低声说,“这片林子比卫星图上密得多,像是最近几年才疯长起来的。”

“确实。”我点了点头,把她的疑虑记在心里,但没说出口。

我接这单子的时候,知道这不是一趟普通的探险。五十万现金,八人小队,不走公开路线,只说是“特殊任务”。对方没多解释,我也没多问。母亲还在医院里等着换肾,我没资格挑活儿。

除了我和沈意,队伍里还有六个人:赞助方代表秦植,穿着一身定制探险装,鞋比我整个行头都贵;他带来的副手丁浩,是个身手不错的登山老手;摄影师叫程知远,话少,随身带着三架相机和一台无人机;剩下三人,一位是退休地理老师,一位是新晋网红,最后一个则是个自称野外求生“达人”的社交平台主播。

这队伍在城市里也许能活得不错,但在这种地方,一半人连怎么辨方向都搞不清。

“停一下。”我抬手示意全员暂停,然后蹲下来查看前方的草地。

草被压过,方向杂乱,像是有野兽来回踩踏。

“这是什么?”秦植皱起眉头走上来。

“蹄印,有东西来过,体型不小。”我说。

“野猪?”沈意问。

“不像,有爪痕,可能是豹。”我起身,“但它不是冲我们来的。”

“你确定?”丁浩冷声说,“你这导航设备都已经失灵了,连信号都没了。”

我盯着他不说话。他那点小心思我看得出来,一路上不断挑战我指挥的合理性,想在秦植面前立威。只不过,他真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

“继续走。”我冷声道。

队伍又沉默地往前。林子越走越密,天色明明还早,却已经有点昏暗了。耳边只有鸟叫虫鸣和鞋底踩在落叶上的碎响。

大约中午,我们抵达预定营地。是一块天然空地,有残留的旧火堆痕迹,可能是几年前哪支科考队留下的。程知远一边拍照一边说:“这里看着安全。”

“夜里未必。”我低声说。

营地布置得很快,帐篷搭好后,我去检查了周围的地形,顺手在西北方向插了一个荧光标旗。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坐在火堆旁,吃干粮、喝水,气氛有些松懈。

“你当兵的时候,进过比这更难的地方吗?”沈意问我。

我点点头,“塔克拉玛干冬季夜训,零下三十七度,半夜冻醒,看自己脚指头都变紫了。”

“那你现在害怕吗?”她眼神很亮,看着我像在看某种动物。

我没回答。因为怕不是个可以被允许的状态。

晚上十点,林子里一片死寂。轮到我守夜,我靠在树边,怀表握在手里,表面早已磨花,看不清刻度。但我依然习惯性地掀开盖子,看上一眼。

风吹过,带着一股难闻的潮味。我皱了皱眉,正准备起身巡视,却听见耳机里“嗞啦”一声杂音。随即,是一句模糊的男声。

“……他们……不是……你们……”

我猛地站起,扭头看向帐篷方向。

耳机里再次响起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然后是死寂。

我立刻调出频道,逐个测试,却只听见回音。

没人醒着,我也没把人喊醒。林子太黑,风太大,可能只是信号干扰。但那句话,却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

第二天早上,丁浩第一个醒来。他一边系鞋带一边皱着眉,“老程呢?”

“他起得早?”沈意问。

我看向他平常搭的帐篷,空的,摄像包和行李都还在。

火堆旁的地面,被踩出一连串杂乱的脚印。往北延伸进林子。

我深吸一口气。

“全体集合,我们有人失踪了。”

2 指魔影

林子北边有一段浅浅的斜坡,程知远的脚印沿着斜坡延伸,踩在湿泥和枯枝上,杂乱却没有挣扎痕迹。他是自己走出去的。

“也许他只是去拍日出。”秦植站在我身后,说得云淡风轻。

“带着相机,没带水,也没带对讲机。”我没回头,“他不是傻子。”

“那你觉得呢?”丁浩语气阴阳怪气,“他看见什么了?你昨晚不是说耳机里有人说话?”

我沉默两秒,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见了。”

丁浩冷笑一声,嘴角抽动,“你还真信那是人?”

“信不信,是我自己的事。”我转头看着他,“但现在,我们得分组搜人。”

他被我眼神压住,没再说话。

我安排沈意和退休老师留守营地,其他人随我分两队往北搜索。林子太密,通讯无法穿透,只能靠荧光标记和时间同步回撤。

我们顺着脚印往前走了大约五百米,地面忽然变得松软,像是有人提前挖过。脚印消失在一块湿地边缘,再往前,是一片从未在地图上标注的浅洼地,长满了藤蔓和奇形怪状的野草。

“怎么会有洼地?卫星图上没有。”丁浩皱眉。

“这片区域以前属于禁区,很多图像处理是模糊的。”我环顾四周,草丛低矮,看不见什么明显标志。

“我看到他了!”网红小顾忽然叫了出来,指着一棵歪脖子树下。

程知远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神呆滞。相机挂在脖子上,但镜头碎裂,背带也断了一边。他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第一个冲过去,蹲下检查他身体。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呼吸很浅,几乎听不见心跳。

“知远!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拍了拍他的脸。

他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忽然喃喃开口:“别……别往里面走……”

“谁让你出来的?”我追问。

他摇了摇头,然后整个人倒了下去。

我伸手接住他,发现他背上衣服被撕破,皮肤上有几道指甲一样的划痕,从肩胛一直延伸到腰侧。划痕不深,但每一道都像是刻意留下的。

“这不是野兽抓的。”沈意低声说,声音发紧。

“人类指痕。”我看着她,“四根,没食指。”

“什么意思?”

“抓他的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这时,程知远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颤动,像是还想说什么。我俯身靠近,听见他低声念着一句话:“……他们……在你们中间……”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声。

我扭头看向秦植,他的表情平静得几乎不合常理:“也许他精神崩溃了。”

“可能吧。”我低声说。

我们架着程知远回营,他一路昏昏沉沉,神智不清。到营地后,我让他躺进帐篷,交代沈意照看,自己则开始仔细盘点现有资源。

无人机还在,昨晚充过电,但信号干扰严重,无法高空飞行。我们的地图有偏差,说明这片区域有人为遮蔽。而程知远的话……像是在警告,又像在提示。

我盯着地图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偏离了原定线路,那这片洼地,可能就是别人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地方。

当天晚上,我们没有点明火,只点了三只遮光手电,分别架在树上照明。食物分配严格,每人只拿一包压缩干粮和一瓶水。

“要不我们现在就折返?”小顾在吃饭时忽然说,“我觉得再往里走,迟早出事。”

“我们已经偏离路线十五公里了。”我说,“要折返,至少要两天,没人能撑这么久。”

“那你说怎么办?继续找个鬼地方住下?”

“不是找鬼地方。”我抬头盯着他,“是走出这地方。”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所有人都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午夜时分,气压骤然下降,空气变得潮湿粘腻。我照常巡视营地,当我绕到程知远的帐篷前时,脚步顿了一下。

帐篷半开,他已经不在里面。

地面有被踩踏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西边那块无人巡视的缓坡。

我抬起头,看到荧光棒被折断了,光芒暗淡。

我的心一紧,立刻转身叫醒了沈意。

“又失踪了?”

我点头。

她脸色发白,声音低不可闻:“他刚才还在说梦话……他说,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名字。”

我抬眼望向林子深处,风穿过枝叶,带来一阵隐约的人声,像是谁在低低地喊着:

“……回来吧……”

3 井底惊魂

天刚亮,我已经绕营地走了三圈。

地上没有挣扎痕迹,帐篷口的拉链没有被暴力拉开,仿佛程知远是自己悄悄走出去的。就像前一天早上一样。

可这一次,我找不到他的脚印了。

雨在凌晨两点落下,一直下到清晨五点,把地面洗得干干净净。所有痕迹都被抹平了,像是什么东西故意在替他掩盖行踪。

“是不是有人在玩我们?”丁浩咬着牙,手指紧紧握住登山杖,“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巧合?我看根本就是队伍里有人在搞鬼。”

没人接话。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盘算,尤其是在听完程知远昨晚说的那句“他们在你们中间”之后。

“今天该怎么办?”沈意问我。

“找人。”我把地图摊在地上,“洼地北侧还有一段峡谷没有探查,那是他可能去的方向。如果今天还找不到他,明天我们就要考虑断舍。”

“你是说……放弃他?”小顾脸色一变。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等一个可能已经死了的人?”我看着他,“三天期限还剩不到48小时。我们必须确定明天中午前赶到信号区域,不然无人机会被锁频,我们就真的断联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重新分组,带队前往北峡。秦植没说话,只是在收拾行李时,将一支望远镜悄悄别在腰后。我看在眼里,没多问。

我们沿着山脊线行进,避开过度潮湿的地面。途中沈意指着一片突起的岩层提醒我:“这里地质结构不稳定,看像是塌方过。”

我点点头。确实有些异常,周围树木分布密集,却唯独这块地面寸草不生,像被刻意挖空过。更怪的是,附近的树干上有一道道刻痕——四根划线,间隔一致,像是用手指划出来的。

“是不是动物留下的?”秦植问。

“不像。”我蹲下仔细看,“从方向和高度看,是人类站立状态下用指甲划的,位置集中,角度均匀,不像野兽本能动作。”

“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看向北方山坳深处,“也许有人,在警告。”

我们顺着刻痕的方向前进,翻过一段乱石坡,程知远的无人机碎片突然出现在一棵矮树下,摄像头还挂在残枝上,镜头朝着东南方向。

“这个镜头……是不是他丢失之前挂的那台?”沈意问。

我点头,“是的。”

我拆下存储卡,接上备用设备查看数据。画面晃动很剧烈,信号断续,但还是勉强看到了几段模糊画面。

前半段是我们离开营地时的空拍,后半段却突然出现一张脸。

一张陌生的脸,男人,三十岁上下,半边脸被灌木遮住,只露出一只眼睛,瞳孔灰白,毫无焦距。

“这不是我们的人。”秦植低声说,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我反复回放画面,确定这不是错觉,也不是重影。那个人,是出现在昨天夜里无人机意外升空之后。

“如果他是真实存在的……”沈意的声音发干,“他从哪儿来的?”

我没有回答。

继续往前,我们在峡谷口找到了一只被撕碎的背包,属于程知远。里面还有一小瓶水、一包饼干,还有那本他从不离身的随笔本,湿透了,字迹模糊。

但最后一页还能勉强辨认出两行字——

“他们不会停下,除非我们全都……

别信任何人。”

风吹过峡谷,传来低沉的哨音,不知是风声还是某种不属于这片自然的回应。

我下意识握紧背包带,转身环视所有人。

所有人都没说话,但眼神都变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不再只是面对一个失踪者的问题了。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比大自然更难预测的变量——

人。或者说,看上去像人的东西。

回到营地时天色已暗,雨又开始下。沈意坐在火堆旁擦着镜头,表情疲惫。

“找到他了吗?”她抬头看我。

我摇头。

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然后问我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找人的。”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从包里取出那张程知远的存储卡,插入手持设备反复播放。

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在黑白画面中一闪而过,每次都像在盯着屏幕外的我们。

那天夜里,林子里的雨声始终没停。

可到了半夜,我却听见一阵奇怪的脚步声,踩在湿泥上的节奏很缓慢,每一步都很重,很沉稳,不像我们任何一个人。

我握住刀柄,从帐篷口轻轻探出头。

林子里一片漆黑,风吹得枝叶低低哗响。

但我看到营地外不远处,有一串模糊的脚印,朝我们帐篷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4 诡异录像

我蹲在帐篷口,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串脚印。

它们从林子深处一路延伸而来,踩在湿泥和草根上,每一印都很浅,却异常清晰。雨还在下,可脚印没有被冲散,像是刚刚留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还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没有贸然出声。

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血腥混着湿树皮的霉味。呼吸间,我的鼻腔有种钝钝的刺痛感。

我轻轻地把帐篷的拉链合上,只留下一个缝隙。身后其他人都在睡,营地寂静得只剩雨声。我缓慢地靠回背包旁,取出短刀,插进靴子外侧的绑带中,贴身握着。

这一夜没再睡。

天色发白时,我悄悄起身巡视营地。脚印不见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我知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我没叫醒任何人。

队伍已经在边缘崩溃,一点点信任都要用命去换。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们昨晚看见了什么,他们会第一时间问我:“你确定不是你留下的?”

我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七点,秦植醒了,坐在折叠凳上刷牙,一边喝水一边嘀咕:“这地方太潮了,感觉牙都要烂。”

他嘴角浮着笑,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表演,或者说,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他越镇定,我越觉得他心里清楚得很。

“今天还找吗?”丁浩问我。

“我们已经确认了程知远的信号轨迹。”我把那段无人机画面转给他们,“这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他不是我们的人。问题是,我们并没有在那一带发现任何第三方活动痕迹。”

“什么意思?”

“他不是来过。他一直都在。”

所有人沉默了。

沈意站在火堆边,拿着那本被水泡烂的随笔本,指尖轻轻摩挲着封底的一串字——那是程知远自己刻上去的:“别信表象,别相信你看到的第一件事。”

她抬头看我:“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我望向地图,那段未探区域像一条扭曲的肋骨,横在我们与出口之间。

“穿过去。”我说。

“你确定?”丁浩皱眉,“那是峡谷地带,山体滑坡可能掩埋了原有道路。如果没有工具,我们根本走不过去。”

“你想留在原地?”我看着他,“你觉得那比前进更安全吗?”

他不说话了。

我们花了半个上午打包,分配水和剩余口粮。每人平均只剩下两天的份额,如果再耽误,就要开始考虑限量进食。

出发前,秦植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折叠纸。

“这是我哥哥当年留给我的线路备份,他跟你现在的路线重合了九成。他出事的地方,跟你刚才标的那段峡谷,是同一个点。”

我接过地图,纸张边缘早已泛黄,指纹和汗渍交错。我没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先表态,等我证明我不是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向导。

我展开那张纸,看清了地图上的手绘标注。一个用红笔圈出的点,旁边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

“遇见他们之前,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我们翻越碎石坡,绕过山脚溃堤的浅谷,到下午两点抵达目标位置。

那是一片平整得诡异的空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黑泥。中间是一口废弃的金属井,井口锈迹斑斑,被藤蔓紧紧缠绕。旁边立着一块倒塌的铁牌,上面还残留几个字母:

“前地震测站 禁止靠近”。

我低头看了眼指南针,指针在微微颤抖,方向不稳。

“这里磁场紊乱。”沈意低声说,“这片区域被人为屏蔽过。”

“你们听到了吗?”小顾忽然抬头,他声音发抖,“好像有人在说话。”

我们所有人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我举手示意保持安静。风吹过井口,带出一阵带着回音的低语——像是人的耳语,又像是井底水流撞击管壁的空洞声。

“有东西在下面。”秦植盯着井口说。

“我们不能贸然下去。”我说,“那不是救援通道,也不可能是生还线。”

“可我哥也来过这。”他咬牙,“我必须下去看看。”

他把手电固定在额头,系好安全绳,毫不犹豫地钻进井口。我来不及拦。

半分钟后,绳子一阵晃动,然后是一阵极小的声响。

“我找到东西了。”他声音从井下传来,带着奇异的兴奋,“是摄像机……是我哥的。”

我立刻让沈意准备照明,小顾把备用电源递过来。三分钟后,秦植缓缓被拉上来,手里抱着一台灰尘和泥水覆盖的老式录像机。

“打开看看。”他急促地说。

我擦干插槽,插上电池,画面缓缓亮起。是夜拍模式,画面晃动得厉害,一个男人的脸几次闪现,正是秦植的哥哥。

但视频的最后十秒钟,画面陡然静止。

画面里出现了一张脸。

不是秦植的哥哥,也不是我们任何人。

那张脸离镜头很近,眼睛睁得很大,嘴角裂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撕裂什么。

“暂停。”我按下按钮。

全场死寂。

“他……他最后是录下了这个东西?”沈意声音发抖,“他当时已经……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

我没回答她。

我盯着那张定格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张脸,我在无人机画面里见过一次。

那是第三次。

而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这次出发前,总共只带了七个人。

5 替身疑云

空气沉得像压了一层铁皮,井口录像的画面还定格在那张脸上——苍白、干瘪、瞳孔泛灰,五官像被生生拽离了正常比例,却偏偏露出一个微笑,那笑意冰冷、笃定,像是知道我们正在看它。

没人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轻。

录像自动弹出,我们像是一下子被从某种凝滞中推了出来,几个人几乎同时后退一步。

“那个不是人。”小顾喃喃,“我发誓,那不是人。”

“它不需要是。”我关掉电源,冷声说,“它只需要能让你相信,它一直都在。”

秦植抱着录像机,一直看着那片空地,像是还没从什么深处挣脱出来。

“他是知道的。”他声音低沉,“我哥在下井之前,就已经知道井里有什么。”

“是他自愿去的?”沈意问。

“是。”秦植咬牙,“我们家祖上就是干地质的,他信命。他说那地方会把人剥开,看见最深的那层。”

“他为什么要留下录像?”

“因为他知道没人会信。”

我没继续追问。眼下更重要的是队伍的状态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回程路上,丁浩一路沉默,到营地附近时,他忽然甩开背包,一拳砸在树干上,砸得树皮掉了一块。

“这地方就是个陷阱!”他吼道,“我们是来探险的,不是来送命的!”

“你可以选择现在离队。”我看着他,“我们不会拦你。”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大口喘气,没再说话,只是坐到火堆边,双手抱头发呆。

晚上七点,雨又落下来。我们把营地移到上坡的林缘,尽量避开低洼地积水。食物只剩一天半的配额,水源也因附近土壤污染,不得不进行二次过滤。

我夜里依旧值守,照例巡视完营地四周。地上没有新脚印,但我还是感到一股持续不散的紧张,就像某种压力盘旋在脊背。

风从山坳吹来,掠过耳边时带着微弱的回声。

“回来吧……”声音模糊低哑。

我猛地转身,林中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回到帐篷前,秦植正蹲在火堆边,看着一张折叠得发皱的照片。

“是我哥。”他说,“这张是他出发那天拍的,背后写了一句话。”

他把照片递给我。

背后只写了六个字:“看清你身边人。”

我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照片还给他。

这夜终于过去,但天一亮,程知远的尸体被发现了。

他被发现时正躺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山脚下,一块碎石压在他身上,表情平静,手指蜷着,像是死前还抓着什么。

我扒开石块,他手里握着一小段绳索,上面是我们帐篷固定用的荧光扣件。

“他是昨晚回来过。”沈意声音发颤。

“而且他没死在外面。”我说。

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什么意思?”丁浩声音发紧。

“尸体干燥,骨骼僵硬,说明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小时。”我看着他,“这意味着——他昨晚回来了,被谁发现了,然后死了。”

“你是在说我们当中有人杀了他?”小顾退了一步,“不可能!我们昨晚都——”

“都在帐篷里。”我接话,“对吗?”

没人回答。

“昨晚我守夜,巡视到三点,我可以证明我没离开过营地。”我扫过所有人,“但剩下的,你们谁能证明自己整夜都在帐篷里?”

这是一种赤裸的质问,也是一种破裂的引信。

气氛陷入死寂,每个人眼里都有了敌意。

我们没有时间撕破,但裂缝已经无法挽回。

我带人把尸体搬到上风处,用篷布覆盖,做了临时记号。我不确定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收尸,但至少不能把他留在风雨中曝晒。

午后,天色突然黑了下来。

峡谷一侧传来沉闷的响动,像是某种塌陷。

“地质活动?”沈意站在高处,看着远方山壁,一阵细微的震动沿着地面传来。

“不是山崩。”我低声说,“是回音。”

“回音?”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峡谷下面经过。”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林子深处。

那一刻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们也许从来都没走进过森林。

森林是走进了我们。

当晚,秦植把录像机放进我手里,说:“我不走了。”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找的是我哥留下的东西,那现在已经找到了。”他声音低沉,“你们继续往出口走,我留在这里拖延,或者——”

“或者死在这儿?”

他点了点头,像是在交代一件不再重要的事。

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拒绝他。

那晚过后,我们的队伍只剩下五人。

第二天清晨起身时,丁浩没了,连背包都不见了。

而在他的帐篷里,我发现了一支染血的望远镜。镜筒内侧,有一道灰白色的划痕,像是某种利爪嵌入过。

我盯着那个细节愣了很久,然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

我们不是逐个死去的。

我们是逐个,被替换掉的。

6 循环陷阱

我们花了整整半小时搜遍营地四周,丁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帐篷内侧的地布干燥整洁,没有翻动的迹象,连压痕都还保持着睡觉前的姿势。他就像是被空气吸走了一样,彻底消失了。

小顾在一旁喘得快哭出来:“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活人,不可能凭空蒸发吧……”

“是他自己走的。”沈意看着地面,“没有挣扎,没有拖拽。他收拾得很干净。”

“可问题是,为什么?”我蹲在原地,看着那只被血染过的望远镜。血痕不新不旧,干在棱镜接口处,被擦拭过,但没擦彻底。

我反复擦拭镜筒内部的划痕,终于看到一段模糊的刻字:

“第三个不是人。”

我把它放回袋子里,没有声张。

“剩下的粮食不够了。”沈意走过来,“我们必须在两天之内走出这片区域,不然就只能开始断食。”

“先确定出口方向。”我说,“信号区域在东南方,翻过那段断崖带,应该能重新连上北斗。”

“问题是,”她低声说,“那片断崖是活层地带,最近雨多,崩塌的几率极高。”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她没说话,低头系紧背带。身后的小顾忽然问:“如果我们真走出去了……我们会相信这一路真的发生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们当天中午出发,沿预定路线穿越密林。风从树梢吹下来,夹杂着细碎雨点。藤蔓黏在脸上,像一只只湿冷的手。

我走在前面,手握砍刀,打开路径。

沈意负责导航,小顾殿后。还有一名地理老师老郭,脸色一直不好,已经出现轻微脱水和视力模糊现象。

“再快点。”我低声催促,“前面不到三公里,就是断崖口。”

“走不动了……”老郭气喘吁吁,“眼前发黑……”

“再坚持十分钟。”

雨越下越大。我们刚走过一处沼泽地,沈意忽然停下:“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停下,耳朵贴近风声。

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像是上百只昆虫同时拍翅,又像某种古旧机器在运转。

“是不是水声?”小顾试探问。

“不像。”我低声说,“听着像是低频震荡。”

我们靠近那片区域后,脚下的土开始发软,重心一踩就下陷。我一把拉住沈意:“停。”

她回头看我。

“地基不稳,这是一片下陷区。”我蹲下捏了把泥,“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

“你是说……这下面是空的?”

“可能是一处废弃隧道,甚至是储物空间。”我站起,“不排除这里就是他们当初藏尸的地方。”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小顾声音发抖。

“换一条路线,绕过去。”

可我们刚转身,一声闷响从林中传来,像是地壳突然塌陷。

整个地面抖了一下,像心脏跳了一下那样短促、强硬。

老郭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旁边一棵倒木之间的缝隙。我冲上去拉他,只看到他的手还撑在泥里,但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沉。

“拉他!”我怒吼。

沈意扑上来,一起拽住他的胳膊。但他没有动。

他不是挣扎,也不是配合。他只是,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失去意识,又像是根本不想回来。

“放……放手吧……”老郭嘴唇微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他们说,我应该留下。”

“谁说?”

“你……也听过的。”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里倒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某种灰白色的空壳,像是浸泡在水里的纸人,毫无生气,却咧着嘴笑。

下一秒,他被整个吞下,消失在地缝中,连血都没溅出一滴。

我们退后两步,死死盯着那片空地。

风吹过来,脚印瞬间被吹平,地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盯着那块地看了整整十秒,然后低声道:“走。”

剩下三个人,我们绕过下陷带,在夜幕降临前赶到断崖上方。

下面是雾气缭绕的山谷,崖底不见踪迹,只有偶尔一两声回音飘上来,像是有人在谷底长时间等待,等待有人下来。

我没时间犹豫,从背包里掏出尼龙绳和固定钩环,绑在一棵主干结实的松树上,拴好,然后自己先滑了下去。

到一半时,绳子忽然一紧,我整个人在半空停住。

不是卡住了。

是有人在拽我。

我一瞬间本能拔刀,低头看——下面没有人。绳子自重下拉,却在某个节点忽然像被“抓住”,猛地颤了一下。

我用力摆动身体,一点点蹭到岩壁边缘,靠双脚推蹬,重新让绳索松动,终于落地。

沈意紧跟着下来,小顾最后一位。他刚落地,转身看向我们,脸色煞白。

“你们谁……刚才碰我了?”

我看着他,“没人碰你。”

他喉咙咕哝一下,然后突然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张东西:“这个……是谁的?”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水迹斑斑,纸张泛黄。

背面写着六个字。

“看清你身边人。”

7 归途幻影

山谷底部寂静得过头,连风都像被压进地缝里,只有远处断断续续的水声,似乎从哪条地下暗河流出。

我们三人站在谷底,小顾手里捏着那张照片,一动不动。

沈意走过去,低声问:“你确定,这不是你带来的?”

他摇头,眼神发直:“我从没见过这张纸,但我认得这张字迹,是秦植写的。”

我接过照片,仔细看了几秒。

纸张并不新,上面被水泡过,皱纹和陈年折痕都在,边角还有一点霉点。如果是现在才写的,不可能这样旧。

“这张照片不是从上面带下来的。”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除了那六个字,没有其他信息,“它一直在这里。”

“那我们怎么找到的?”

“我们没找到它。”我望着山谷深处,“是它让我们找到。”

空气变得极静,连小顾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谷底的坡度比我预计的要平缓,几块裸露的岩石从地表伸出,像长在肌肉上的骨节。山壁向两侧展开,中间是一条看似干涸的浅河道。

“沿这边走。”我指着那条河道,“信号图显示,这一带的地形在两公里外有一个收束口,可能能重新连上卫星。”

我们背起包,顺着干河道往东走。雨停了,阳光却没出现,天空被层层雾气封住,没有风,没有鸟,没有任何活物的声音。

越往前走,雾越厚,温度也下降得异常明显。

“这像是人工冷却过的区域。”沈意拉起衣领,“湿度也不对,像冷藏库。”

“地质构造特殊?”我看着两边的岩壁,“还是通风口堵塞?”

“或者——”小顾低声说,“我们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

我没理他,继续前行。但几分钟后,我们先后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异常开阔的空地,地面被削平得近乎完美,中央是一排铁皮屋残骸,锈蚀、坍塌、无窗。

而它们的排列方式,像一排等待编号的棺材。

“这是什么地方?”沈意脱口问。

“旧站点。”我低声说,“可能是早年建设地震观测或军工试验的据点。地图上查不到,资料也被屏蔽了。”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刻靠近。

“你们觉没觉得,”小顾忽然说,“我们就像在走回某个我们原本已经路过的地方。”

他指着右前方一块岩石:“那上面我记得,我坐过一次。”

我转头看,确实是那块岩石,甚至连上面的鞋印都还在,深浅分明。可问题是——我们从来没来过这条谷底线。

“我们被困在某种‘结构’里了。”沈意喃喃,“它不是实体迷宫,是一种感知折叠。”

“你在说什么?”

“它在让我们不断回到‘以为已经离开’的地方。”

我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不管这是什么原理,现在唯一能破局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干扰点。”

“什么意思?”

“人为打破这个空间的稳定,让它失衡。”

我看向那几间铁皮屋,“里面可能有易燃物,我们放火,把这里烧了。”

小顾愣住:“你疯了?我们在谷底,引火烧山,我们自己也会被困住。”

“我们现在已经困住了。”我说,“只是你还没看见锁在哪。”

沈意没有多言,立刻从背包里取出酒精棉、火柴和打火石。

我们三人分头往铁皮屋内堆积干柴,所有杂物尽可能集中到一处。屋里确实残留了很多过期油脂、旧木架和腐朽的床垫,助燃性极强。

十分钟后,我点燃了第一根火柴。

火苗接触干柴的一瞬间,像被什么无形之手猛然吸了一口,整个火势迅速暴涨,火光从屋缝里喷涌出来,染红了雾气。

“快退!”我拉着他们往外跑。

我们刚退到三十米开外,地面忽然开始颤动,像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从地下伸出了触手。

整个谷底被火光撕开,原本静止的雾猛然散开,露出后方一直隐藏的另一条山口——一条从未在任何地图上出现的出口。

我们冲过去。

跑出谷底那一刻,我的手表重新连接上了卫星,屏幕亮起,信号恢复。

沈意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我们……我们出来了?”

我没说话,抬头看着前方。

雾散尽后,一条长长的山路出现在视野中,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公路。

远处有一辆白色越野车停着,车头朝我们,驾驶位上仿佛有人影。

我们彼此看了看,然后缓缓走过去。

当我们离那辆车不到十米时,小顾忽然停住脚步,声音沙哑:“等等……那车……我见过。”

我看向他。

“你确定?”

他喉结滚动,指着车牌:“这车,是程知远接我们那天开的……但那辆车早就掉下山崖了。”

我转头看车里。

驾驶位上,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脸贴着车窗。

是程知远。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然后口型无声地说出一句话: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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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23: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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