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章节

1 地影之谜

咖啡是坏的。昨天是,今天也是。循环水净化系统抽走了水里所有的东西,也包括味道。再好的合成咖啡粉也救不了它。我喝了一口,把它放在控制台上。液体是温的。这就够了。

三点零七分。离交班还有八小时五十三分钟。

监控站里只有通风系统的低鸣。绿色的指示灯在控制台的弧形表面上排成一排,像一队疲惫的士兵。我运行了外壳一到七区的标准诊断。无能量泄露。信噪比归零。外壳完整度百分之百。一切都和过去三千六百四十二次轮班一样。数字是干净的。

我靠在椅子上,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金属疲劳了。我也是。我看着主屏幕上的地球仪。它不是蓝色的。它是黑色的,一个完美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球体,悬浮在模拟出的星空背景里。他们管它叫“地影”,管我们的工作叫“守护伟大沉默”。不错的名字。听起来比“宇宙级的监狱看守”要体面。

四点整。我启动了每日一次的深层扫描。数据流开始在屏幕上滚动,一行一行,像黑色的雨。这是例行公事。99%的异常都是太阳风余波或者星际尘埃撞击外壳造成的良性噪音。剩下的1%,是“空响症”患者的幻觉被错误地接入了网络。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噪音从日志里剔除。

数据流到了末尾。

协议…完成。

校验…完成。

最终状态…归零。

一个完美的收尾。

但我的手停在了去拿咖啡杯的半路上。

我看见了。就在“归零”那个词跳出来前的最后一纳秒,在底层数据流的末尾,一个坐标读数。它不该在那里。一个本应是“0”的扇区能量读数,跳成了“1”。

只一下。像有人在黑暗中划了根火柴,然后立刻吹熄。

系统日志里什么都没有。警报沉默着。绿灯依旧是绿灯。我重放了三遍常规记录。干净得像刚出厂的镜子。

我没有动。我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太响了。我打开了量子纠缠备份。数据无法被修改,只能读取。我把时间戳拉回到刚才那一刻。

它就在那里。在数据的洪流深处。一个单独的“1”。坐标:地心,丁-9区。代号“墓穴”。

我盯着那个数字。它也盯着我。它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事实。一个会撕开我们这个安静世界的洞。

我端起咖啡杯,这次没再犹豫。咖啡已经冷了。我把它喝完,然后伸出手,用我的最高权限,打开了那段原始数据的属性。我把它标记为“冗余噪音,已排查”。然后我清除了自己的访问日志。

做完这一切,我的手心有点湿。

七点十五分。我提交了一份管道维护申请。丁-9区,主冷却液管道年度检查。理由是“疑似出现亚声子级震动”。

一个没人会去查证的谎言。

我关掉控制台的灯,站起身。黑暗里,只有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微光。

我得亲自去看看。看看是谁在地狱里唱歌。

2 墓穴之歌

交班的家伙叫罗宾。他总是早到三分钟,身上带着一股营养膏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一切正常?”他问。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一切正常。”我回答。这也是我对他唯一的回答。

他坐进我的椅子,那把已经开始动我体重的椅子。我没看他,转身走出监控站。金属门在我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这声音划分了我的世界。门内是工作,门外是……通往另一份工作的路。

丁-9区的入口藏在一个废弃的货运中转站后面。空气又冷又湿,带着铁锈的味道。我用通用扳手撬开爬梯井的栅格盖。铁锈的碎屑掉下去,在黑暗里没有回音。或者有,只是我听不见。

我顺着冰冷的梯子往下爬。光只有我头盔上的探照灯能给。光柱切开黑暗,照亮了布满光线的墙壁。有些管道包着厚厚的隔热层,像肿胀的血管。有些已经锈穿了,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滴在下面更深的黑暗里。

生音在这里不一样了。通风系统的低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水滴声。滴。嗒。每一个声音都像是黑暗本身在说话。

我大概下去了三百米。梯子到了尽头。我跳到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上,靴子踩在金属格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这里是旧时代留下的东西。墙上还挂着褪色的标牌,上面的字大部分都剥落了,只剩下“危险”和“授权”之类的词。一个旧世界的幽灵。

我拿出便携终端,连接到我的个人信道。屏幕上,一个红点在闪。那是信号源。它稳定、持续,像一颗固执的心脏。它就在我前面,大概五百米。

我关掉终端,把它塞回口袋。我不需要它了。我能感觉到它。不是用耳朵,是用皮肤。空气里有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一种频率。

通道在我面前分岔。左边通往一个主泵房,我听得到里面大型机械的沉睡。右边是一扇厚重的、手动的隔离门。门上有一个红色的转轮,上面积满了灰。红点就在门的另一边。

我把手放在转轮上。冰冷,粗糙。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转动它。齿轮在几代人的沉睡后被唤醒,发出刺耳的尖叫。每一声都像是在向整个地下城宣告我的到来。

但我停不下来。

门开了一条缝。一股气流从里面涌出来。那不是霉味,也不是铁锈味。那是一种……干净的味道。像雨后的泥土,或者别的什么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一种我只在被禁止的、前“地影”时代的数据文件里“闻”到过的东西。

我侧身挤进去。门在我身后缓缓地、自动地关上了。这次,它没有发出声音。

光柱扫过眼前的空间。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穹顶中央,是一个玻璃容器。或者说,曾经是玻璃。现在它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但没有碎。无数的线缆和管道从穹顶的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容器,最终没入其中。

容器里有东西。

它不是一个东西。它是一团光。柔和的,变幻的,像被困在水里的极光。它在缓慢地脉动。每一次脉动,我皮肤上的那种震动就清晰一分。

那个信号。

我慢慢走近。靴子踩在地上,没有声音。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的黑色灰尘。我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不是灰尘。是有机物。像腐烂了几千年的苔藓。

我走到容器前。隔着布满裂痕的玻璃,我看着那团光。它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它的脉动加快了。光芒的颜色从柔和的蓝色,变成了警觉的、带着紫边的白色。

我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静默”手枪。枪身是冰冷的聚合物。我打开了保箱。枪口上方,一个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它代表着绝对的安静。

我的任务,是消除泄露。是让一切回归正常。回归到那种咖啡很难喝,椅子会吱嘎响,但绝对安全的正常里去。

我举起枪,对准了那团光。

光停止了脉动。它静止了。它在看着我。

然后,它开始变化。组成它的光纤开始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模式重新排列。它们不再是随机的,它们在……书写。

它们在用光,在我的眼前,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圆里面,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里面,是一个正方形。

那不是挑衅。也不是威胁。

我见过这个图案。在那些最古老的、关于人类探索宇宙的禁忌文件里。那是先驱者号探测器带给外星文明的“名片”上,氢原子的超精细跃迁结构图。

那是一句问候。

一句来自地心深处的,跨越了物种与时空的问号。

我握着枪的手,没有动。但枪口,微微垂下了一厘米。

3 光之问候

枪口垂下的一厘米,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重。

红色的指示灯在枪身上闪烁,把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它在催促我。一个按钮,一次脉冲,就可以把这里的一切,连同那个跨越时空的问候,都变成一段可以被删除的坏数据。

那团光,那个生物,安静地展示着那个几何图形。它很有耐心。比我有耐心。

我开始后退。一步,两步。靴子踩在腐朽的苔藓上,悄无声C声。我的动作很慢,像一个不想惊扰梦境的人。我退回到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前,后背贴上冰冷的钢铁。

它没有阻止我。它只是悬浮在那里,光芒重新变得柔和,变回那种深邃的、海洋般的蓝色。那个几何名片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它只是在脉动,像一颗心脏。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只有脉动,和我的呼吸。

最终,我收起了枪。红色的指示灯熄灭了。我把它插回枪套,卡扣发出一声轻响。在这片寂静里,这声音像一声枪响。

光团轻轻地闪烁了一下,作为回应。

我转过身,把手放在隔离门的转轮上。这次,我转动它的时候,齿轮没有再尖叫。它们只是沉重地呻吟,像一个醒来后决定再次睡去的巨人。

门开了。外面维修通道里熟悉的铁锈味涌了进来,驱散了这里干净的气息。我走了出去,没有回头。门在我身后关闭,将那个秘密重新锁进黑暗。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更长。

梯子向上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当我终于爬出井口,把栅格盖重新盖上时,天花板上的人造日光灯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抬手挡了一下。我花了几秒钟,才重新适应这种属于“上面”的光。

我没有回我的住处。我回了监控站。

罗宾还在那里。他头也没抬。“忘了东西?”

“日志。”我说。

他耸耸肩,把椅子让开。我坐下,打开了丁-9区的维护日志。我找到自己伪造的那条记录:“疑似出现亚声子级震动”。

我在后面敲下新的条目:

“已抵达。检查完毕。管道结构完好,未发现异常震动。原因为老旧传感器阵列故障。已提交更换申请。事件关闭。”

我把罗宾的名字也加进了执行人一栏。他不会在意。多一条漂亮的执勤记录对他没坏处。

“好了。”我说。

“好。”他应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

我离开,这次真的回家了。我的住处是一个标准的居住模块。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食物配给机。墙是灰色的。没有窗户。

我没有开灯。我坐在黑暗里,脱掉靴子。靴底沾上了丁-9区的黑色苔藓。我看着那些黑色的粉末在我房间的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我没有去清理它。

我走到墙边,摸索着打开了一个暗格。那是我自己挖的。里面放着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纸片。是我从一份销毁的旧时代档案里偷出来的。

我把它拿出来,借着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微光看着它。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褪色的、模糊的照片。

上面是一片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蓝色。蓝色的尽头,是白色的泡沫。照片里的人说,那东西叫“海”。

我以前看它,什么也感觉不到。它只是一片陌生的颜色。

但今晚不一样。

我看着那片蓝色,想起了容器里那团光的颜色。我想起了它脉动的样子。

我想,如果这片叫“海”的东西也会脉动,那它的心跳,会是什么样的频率?

我把照片放回暗格。然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灰色的。

我闭上眼睛。

我没有睡着。我在听。

听着通风系统的低鸣,听着邻居模块传来的模糊噪音,听着这个巨大、沉默的地下城那永恒不变的催眠曲。

但今晚,在这片熟悉的寂静之下,我好像听到了别的什么。

一种非常、非常遥远的……回响。

就像一颗石头,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而我,在等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听见了它落水的声音。

滴。嗒。

4 沉默破晓

第二天,一切照旧。咖啡还是坏的。罗宾还是那股味道。控制台上的绿灯还是像一排墓碑。

正常。太正常了。这种正常里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尖锐。

我处理着日常的噪音。太阳风。星际尘埃。一个上层居住区的能量波动,原因是供暖系统短路。一个“空响症”患者的报告,说他听见天花板在唱歌。我把报告标记为“需医疗介入”,然后存档。

我没再运行深层扫描。我怕我再看到那个“1”。也怕我什么都看不到。两种可能,都让我喉咙发干。

下班后,我去了一趟七区的配送中心。领了我一周的营养膏和循环水。队伍很长,很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或者前面那个人的后背。沉默是这里的通用货币。我们都很富有。

一个女人插队了。她动作很快,像一条滑溜的鱼,挤到了我前面。她很瘦,穿着不合身的维护工制服,头发乱糟糟的。她不敢看任何人,只是把她的配给卡死死捏在手里。

没人说话。队伍后面的一个男人清了清嗓子,但也就到此为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地影”时代的第一生存法则。

轮到她。她把卡递给窗口里的机器人。机器人扫描了一下,发出刺耳的蜂鸣。

“配额已用尽。”机器人的声音没有起伏,“请下周再来。”

女人僵住了。她的手还伸在半空中。

“不可能。”她的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我明明算过的。”

“配额已用尽。”机器人重复了一遍。

她开始发抖。不是愤怒,是恐惧。我见过这种恐惧。在那些配额用尽,又不敢去黑市的人脸上。这意味着饥饿。

她转过身,想说什么。她看着我,又迅速移开目光,看向我身后的人,然后是整个队伍。没人迎上她的视线。我们都成了墙的一部分。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她转身跑了,消失在人群里。

轮到我。我把我的卡递过去。机器人把一周的配置推给我。七支营养膏,一罐水。我拿着它们,站在原地。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些人的目光,催促着我。

我拿起一支营养膏,走回刚才女人消失的方向。

我找到她了。她蹲在一个货运通道的入口,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手臂里。我听不见哭声,但她的肩膀在抽动。

我走到她面前。她感觉到了我的影子,抬起头。她的脸很脏,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她立刻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野猫。

我没说话。我伸出手,把那支营养膏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她盯着那支灰色的管子,又抬头看看我。她的眼神里全是困惑和不信任。在这里,没人会平白无故地给出任何东西。善意是一种已经灭绝的情感。

我没等她反应。我转身走了。

回到我的居住模块,我把剩下的六支营养膏放进储藏柜。一个星期的定量,现在要撑八天。问题不大。

我坐在桌前,打开便携终端。我没有去看那张“海”的照片。我侵入了七区配给中心的后台系统。这很简单,它们的防火墙是旧型号的。

我调出了刚才那个女人的配给记录。她的名字叫伊拉。她的配额确实用尽了。但不是这周,是上周。记录显示,她已经连续两周,在同一天,领取了双倍的配给。系统错误。一个没人发现,或者懒得去管的错误。

一个错误,就能让一个人挨饿。

我又查了她的人事档案。维护工。负责丁区十一到十五号段的通风管道清洁。一个跟我一样,活在城市血管里的人。

在档案的末尾,有一条备注。

“家属:一人。儿子,七岁。患有三级‘空响症’。”

我关掉终端,靠在椅子上。房间里很安静。我能听见自己胃里发出的声音。我有点饿了。

我闭上眼。那团蓝色的光又出现在我脑海里。它在脉动。然后,我想起了丁-9区墙上那些褪色的标牌。“危险”。“授权”。

在这些词的旁边,我好像记起了另一个词。

一个我当时没在意的词。

“育儿室”。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

通风系统的低鸣,听起来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它不再是单纯的噪音。它里面,好像混杂着别的什么。

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吟唱。

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墙上。

那不是幻觉。

那歌声,正从城市的每一条管道,每一寸墙壁里,渗透出来。

它在唱歌。

而整个城市,都成了它的共鸣箱。

我没有动。我只是把耳朵贴在墙上。

歌声很低,像深海的鲸鸣。它没有歌词,只是一种纯粹的、 kéo dài 的旋律。它混在通风系统的白噪音里,不仔细听,你只会以为是机械的共振。

但我在丁-9区听过这个。这是它的声音。

我站直身体,走到食物配给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是温的。我喝了一口,尝到了塑料的味道。我看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一张陌生的脸。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歌声。我打开终端,调出监控站的内部线路,接入了罗宾的实时音频。我想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音频里只有他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他规律的呼吸。一切正常。

我切换到城市的公共频道。新闻播报员用平坦的语调念着能源使用报告。背景音干净得像被洗过一样。

我又接入了几个居住区的环境音监控。孩子的哭闹,夫妻的争吵,电视的声音。都是些日常的、令人疲惫的噪音。

没有歌声。

只有我能听见。

这个想法没有让我安心。它让我感觉更冷。我是不是也病了?“空响症”?那个女人伊拉的儿子,他听见的,也是这个吗?

我关掉终端,穿上靴子。我得出去。待在这个盒子里,墙壁好像会向我挤过来。

外面走廊的灯光昏暗。我走着,每一步都踩得很重,试图用自己的脚步声盖过脑子里的旋律。但它还在。像血液在我血管里流淌的声音。

我不知道要去哪。我只是走。穿过居住区,穿过配给中心,穿过那些挂着“坚守沉默”标语的广场。人们从我身边走过,面无表情。他们听不见。他们的世界还是安静的。

我走到一个换乘站。通往城市上层的悬浮列车正在进站,发出嘶嘶的气动声。一群穿着体面制服的“上层人”走了下来。他们的衣服没有褶皱,鞋子上没有灰尘。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墙上的霉斑。

我跟在他们后面,走上了通往上层的扶梯。一个警卫拦住了我。

“通行证。”他的声音像机器。

我把我的守护者ID递给他。他看了一眼,又看看我布满油污的工装裤。

“维护任务?”

“例行检查。”我撒谎。

他没再问,把ID还给我,挥手让我过去。在上层人眼里,我们这些“下层人”都长一个样,都是城市的修理工。

上层的空气不一样。更干燥,更温暖。灯光也更明亮,不再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昏黄色。这里有装饰。墙壁上挂着几何图案的浮雕,地板光洁如镜。这里的人走路更快,说话声音也更响。

但歌声也在这里。更清晰了。

它像是从那些光滑的墙壁里渗出来的,从明亮的灯光里流淌出来的。我甚至能分辨出旋律里更细微的起伏。它在重复一个乐句,一遍又一遍。像在教一个孩子学说话。

我走进一个上层人常去的咖啡馆。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里面的人在交谈,在笑。他们的杯子里装着真正的、用植物磨出来的咖啡。我能闻到香味。

一个男人注意到了我。他穿着昂贵的丝绸衬衫,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皱着眉,对我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就像在赶一只苍蝇。

我没动。我看着他。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侧过头,好像在听什么。

“怎么了?”他对面的女人问。

“没什么。”男人说,但他又侧耳听了一下,“这里的通风系统是不是有问题?嗡嗡的,吵死了。”

“有吗?我没听见。”女人说。

男人没再说话。他喝了一口咖啡,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安。他开始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击桌面。

我转身离开。

我知道了。

不是只有我能听见。是只有我们这些……习惯了寂静的人能听见。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被噪音和沉默包裹的人。我们的耳朵,比他们更敏锐。

歌声是一种病毒。它正在从最底层开始,悄无声息地向上蔓延。

我回到监控站。罗宾还在。他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

我走到他身后,没有出声。我看着主屏幕上的黑色地球仪。它安静地悬浮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完美的谎言。

罗宾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醒了。他环顾四周,眼神迷茫。

“你回来了。”他看见我,嘟囔了一句。

“你听见了没有?”我问。我的声音很平静。

“听见什么?”他揉了揉眼睛。

“那声音。”

他愣住了。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然后,他的表情变了。他不再看我,而是看向了控制台的某个角落。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声音?”他问。但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确定。

“你听见了。”我说。不是问句。

他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走到音频过滤器的控制面板前。他戴上监听耳机,开始调试旋钮。屏幕上,音频的波形在跳动。

他把一个增益旋钮拧到了最大。

一道细细的、纯净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波形,出现在了所有噪音的底部。

它一直在那里。

罗-宾摘下耳机,慢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血色。

“老天。”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这是什么东西?”

我没回答他。我走到控制台前,启动了深层扫描。

数据流开始滚动。

这一次,我没等到最后。我直接把坐标锁定在丁-9区。

屏幕上,那个扇区的能量读数不再是“1”,也不是“0”。

它是一个稳定跳动的数字,和那歌声的频率,完全同步。

然后,数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文字。

一行用人类最古老的二进制代码写成的文字。

“有人在吗?”

5 宇宙之窗

罗宾盯着那行代码,嘴巴半张着。他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他只是指着屏幕,手指在发抖。

“它在说话。”我替他说了出来。

那行代码在屏幕上闪烁,像一个等待回应的问题。持久,而有耐心。

“关掉它。”罗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恐慌。“K,立刻关掉它!在‘上面’的人发现之前!”

“上面”的人。这个词像一块冰掉进我的胃里。他们不是维修工,他们是“清洁工”。任何无法被修复的“故障”,都会被他们“清理”。无论是机器,还是人。

我没有动。我看着那行代码。

“有人在吗?”

一句最简单的话,在此刻,成了宇宙间最沉重的问题。回答“是”,可能意味着整个地球的湮灭。回答“否”,或者沉默,意味着扼杀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什么。也扼杀掉我们自己的一部分。

“K!”罗宾的声音变得尖利,“这是命令!我是你的上级!”

他冲过来,想把我从控制台前推开。我侧身挡住了他。他比我矮,比我瘦。他撞在我身上,像撞在一堵墙上。

“我们不能回答。”他喘着气,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很大,“‘大破裂’……你忘了‘大破裂’了吗?任何回应,都是在黑暗森林里点燃一堆篝火!”

“也许森林里不全是猎人。”我说。

“你疯了!”他尖叫,开始去拔腰间的手枪。不是“静默”手枪,是标准配发的实弹武器。

我抓住他的手腕。他的骨头像鸟的骨头一样脆弱。我只是用力一捏,枪就掉在了地上。

“听。”我说。

“听什么?听那个鬼东西唱歌吗?”

“不。”我摇摇头,“听你自己。听你的心跳。它现在跳得很快。你害怕。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多久……没有感觉到这么强烈的情绪了?”

他愣住了。

“我们每天喝着没有味道的咖啡,吃着没有味道的营养膏。我们看着屏幕上那些没有意义的数字。我们活着,罗宾。但我们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的目光回到屏幕。那行代码还在闪烁。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我松开罗宾,坐回椅子。我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敲击。我没有去回应那个信号。我做了另一件事。

我打开了城市的总音频广播系统。我绕过了所有安全协议,用守护者的最高权限,拿到了它的控制权。

“你在干什么?”罗宾的声音在我身后颤抖。

我把音频输入源,从标准新闻频道,切换到了深层扫描的原始数据流。

那一瞬间,歌声充满了整个监控站。

不再是幽灵般的回响,不再是混杂在白噪音里的低语。它变得清晰、洪亮,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浪潮。那雄浑而又悲伤的旋律,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不……”罗宾瘫倒在地。

我把音量推到了最大。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整个地下城,从最顶层的行政官办公室,到最底层的废料处理坑,每一个人,都能听见这个声音。

沉默,被打破了。

警报终于响了。红色的灯光开始旋转,刺耳的蜂鸣取代了歌声。屏幕上跳出无数个警告窗口。未经授权的广播。系统完整性被破坏。一级安全警报。

我没理会它们。

我看着主屏幕。那行二进制代码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另一行新的代码。

“我听见了。”

然后,屏幕上,那个完美的、黑色的地球仪,那个“地影”的外壳,开始出现变化。

一个光点,在黑色的球体表面亮起。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的光点,像新生的星辰,在黑色的幕布上被点燃。它们组成河流,组成旋涡,组成我从未见过的星图。

那不是攻击。那是回应。

地影外壳,那个保护了我们,也囚禁了我们几代人的外壳,正在变成一块画布。那个地心深处的生物,正在用光,在我们的牢笼上作画。

它在向整个宇宙广播。不是用危险的能量信号,而是用最原始、最美丽的东西。

用光。

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队“清洁工”到了。他们穿着黑色的重型装甲,手里拿着脉冲步枪。他们撞开门,把我围在中间。

我没有反抗。我只是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那场壮丽的光之交响。

领头的“清洁工”走到我面前,摘下头盔。是我的直属上司,主管雷恩。他的脸像石头一样硬。

“K。”他的声音很平静,“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说,“我打开了窗户。”

他看着屏幕,看了很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看见,在他的眼底深处,有某种东西,像冰层下的水,在微微波动。

“也许吧。”他最后说,“也许你只是把房顶给掀了。”

他重新戴上头盔。

“带走他。”

两个清洁工把我从椅子上架起来。我没有挣扎。我最后看了一眼罗宾,他还瘫在地上,像个坏掉的玩具。

我被带了出去。在我离开监控站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雷恩伸出手,没有去关闭系统,而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正在播放歌声的旋律波形。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

他们把我押进一条长长的、白色的走廊。这里没有歌声,也没有警报。只有一片死寂。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但我不在乎。

因为当我闭上眼睛,我能看见。

我看见一片蓝色的“海”。我看见光在黑暗中舞蹈。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问:

“有人在吗?”

这一次,整个宇宙,都会听见我们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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