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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和我未婚妻,活活将我抽筋扒皮。

我的骨头做灯架,皮肉糊灯笼,他们说我国破家亡全赖我,连护国神树都是被我克死的。

我冤啊!

死后到了地府,全国百姓的鬼魂都堵在森罗殿,口水唾沫淹死我,一个个叫嚣着,求阎王判我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骂我是勾引女人的废物,是开城门引蛮夷屠城的千古罪人!

所有鬼都恨我入骨。

行,骂够了吗?

可当阎王爷升起往生镜,一点点放出我生前的过往,那些刚才恨不得生吞我的万千鬼魂,全傻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哭嚎着说他们错了……

呵,晚了。

1

疼。

这是我唯一的知觉。

不是肉体的疼,那玩意儿早没了。

是魂魄被撕咬的疼。

我,大晟国三皇子宫玉晟,跪在森罗殿冰冷的黑石地上。

锁魂链穿透了我的琵琶骨,魂魄虚弱,几近透明。

周围全是鬼魂。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大殿,连外面的黄泉路都堵死了。

那是我的子民。

曾经见到我要跪拜磕头的子民。

此刻,他们眼睛血红,像饿了八百年的狼群看见一块肉。

那块肉就是我。

「杀了他!」

「让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油锅!刀山!都给他上!」

「亡国贼!懦夫!败类!」

「是你害死了我们!是你开的城门!你这个勾引蛮夷女人的贱骨头!」

咒骂像海啸,像泥石流,兜头盖脸砸下来。

声浪能把我的残魂冲散。

无数双鬼手伸过来,指甲尖利,想从我魂魄上撕下一块来。

恨意。

纯粹的,极致的,不共戴天的恨意,像针一样扎满我全身。

阎王高坐在上,判官的脸隐在阴影里。

牛头马面按着我,铁叉冰冷。

我的皇兄,宫凛夜,站在鬼群最前面。

他身旁,是我曾经的未婚妻,苏倾梧。

他们也死了。

国破家亡,无人幸免。

可他们死得「体面」。

不像我。

他们看着我,眼神比其他鬼魂更冷,更恨,还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厌恶。

苏倾梧的眼睛很美,此刻却像淬了毒。

她开口,声音清冷却尖锐,每一个字都敲在所有鬼魂的心坎上。

「阎君明鉴!罪人宫玉晟,身为皇子,德行败坏!」

「他先是沉迷女色,被漠北妖女阿依娜蛊惑,弃国家体面于不顾!」

「父皇与我等为江山社稷计,令其前往漠北和亲入赘,以安边境,他竟公然抗命,言语冲撞,彻底激怒漠北!」

「这还不够!」宫凛夜接上话,他声色俱厉,一脸的义愤填膺。

「漠北大军兵临汴梁城下,这个懦夫,这个叛徒!为了保命,为了他那个妖女,竟私开城门,引狼入室!」

「屠城啊!汴梁城血流成河!」

「我大晟万千子民,皆因他一人私欲,死无全尸!」

轰!

鬼群的愤怒炸了。

「叛徒!」

「畜生!」

那些死去的老人,妇人,孩子,士兵,官员,他们的鬼魂哭嚎着,挣扎着。

屠城的景象,亲人被砍杀的画面,定格在他们死前那一刻,此刻全化作对我无边的诅咒。

我记得。

我死的时候,万鬼夜哭。

那棵在皇宫里镇守大晟气运五百年的护国神树,一夜之间,叶子掉光,枝干枯萎,死了。

所有人都说,是我宫玉晟罪孽太深,神树都被我克死了,神明震怒。

为了平息「神怒」,为了安抚「民心」。

我的好皇兄,我的好未婚妻。

在城破的废墟上,当着残存百姓和漠北人的面。

将我抽筋扒皮。

活生生的。

我的惨叫声,据说传遍了半个汴梁城。

我的骨头,被做成了引魂灯的骨架,日夜炙烤。

我的皮肉,被绷成了招魂灯笼,血淋淋挂在城头。

他们说,要用我的血肉,祭祀天地,告慰亡灵。

可笑。

灯做好了,国,还是亡了。

漠北人没有因为这场「祭祀」退兵,他们只是嘲笑地看着这场人伦惨剧,然后继续烧杀抢掠。

宫凛夜和苏倾梧,也没能活多久。

最终,我们都在这地府相见了。

而我,成了大晟亡国的唯一罪人,全部的罪恶。

万民请愿,不求轮回,只求看我永堕阿鼻。

我低着头。

说什么呢?

辩解吗?

谁信。

连神树都「因我而死」。

铁证如山。

我的魂魄痛到麻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肃静!」

阎王的声音像闷雷滚过。

大殿瞬间安静,只剩下鬼魂们粗重的,满是怨毒的喘息。

「罪鬼宫玉晟,你可知罪?」

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我的眼睛扫过宫凛夜,扫过苏倾梧,扫过那些恨不得生吞我的鬼魂。

最后,我看着阎王。

我的声音嘶哑,像破锣,像砂纸摩擦。

「知罪?」

我笑了一下,魂体都在颤抖。

「我唯一的罪,就是没能早点,亲手杀了这对狗男女,没能护住我想护的人!」

「放肆!」宫凛夜怒喝。

苏倾梧的脸,白了。

鬼群再次暴怒。

「死到临头还嘴硬!」

「冥顽不灵!」

阎王看着我,眼神幽深。

「既如此,口说无凭。万民之怨,本王不能不理。你之罪孽,也不能轻判。」

「但,地府判案,自有规矩。」

他手一挥。

一面古朴的镜子,悬浮在大殿中央。

水波一样的光晕,缓缓散开。

所有鬼魂都愣住了。

判官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启,往生镜。」

「前尘过往,是功是过,是真是假,镜中自现。」

「宫玉晟,你生前种种,皆会在此镜中重放。让这万千亡魂,亲眼看看你的罪!再定你入何层地狱!」

我看着那面镜子。

宫凛夜和苏倾梧的鬼影,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只有我看见了。

他们眼底深处,闪过极度的恐惧。

可很快,他们又镇定下来,恢复了那副痛心疾首,大义灭亲的模样。

他们笃定,我翻不了案。

笃定我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会在往生镜里坐实我的罪名。

让这些鬼魂,恨我恨得更深。

鬼群安静了,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面镜子。

他们要看。

看我如何勾引妖女。

看我如何抗命不遵。

看我如何卖国求荣。

看我如何打开城门。

他们等着,等着镜子里的画面,印证他们的恨,然后心安理得地,看我下地狱。

我扯了扯嘴角。

疼啊。

可是心里,却莫名有了一种期待。

来吧。

看看吧。

都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往生镜的光,亮了起来。

第一幅画面,不是富丽堂皇的汴梁宫殿。

是敦煌。

漫天的黄沙,一轮血红的落日。

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倒在我的马前。

她的眼睛,像沙漠里的星辰。

她是阿依娜。

鬼群发出了低低的,鄙夷的抽气声。

「看!就是这个妖女!」

「果然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好戏,开场了。

2

往生镜的光,柔和又残忍。

它不带任何感情,只是重现。

画面里,是三年前的敦煌边境。

黄沙漫道。

我不是去游玩,我是奉父皇密旨,去查探边境异动。

那时我策马狂奔,身后有追兵。

不是漠北人,是穿着大晟边军衣服,却行暗杀之事的自己人。

是谁的人,我心知肚明。

我的好皇兄,宫凛夜,早想除掉我。

就在我力竭之时,一个少女滚落沙丘,拦住了我的马。

她穿着漠北的服饰,满身鞭痕,脚踝上拴着断裂的铁链,显然是逃出来的奴隶。

她眼睛亮得吓人,看着我,用生涩的官话,说了一个词「救我」。

鬼群发出嘘声。

「狐媚子!」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皇子怎么能救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

苏倾梧冷哼一声,眼里的厌恶更浓。

镜子里,年轻的我,跳下马。

我没有时间犹豫,追兵将至。

我把她拉上马背,她虚弱地靠在我身后。

我没有「贪欢」,没有「勾引」。

我只是带着她,冲进了一个废弃的古城遗址,利用地形,反杀了那些追兵。

血溅在沙子上,很快被掩盖。

少女很安静,伤那么重,一声没吭。

等安全了,我给她水,给她伤药。

我才知道,她叫阿依娜。

她不是什么奴隶,更不是妖女。

她是漠北老汗王的幼女,一个被放逐的公主。

漠北内乱,她的哥哥,残暴好战的克勒泰,囚禁了老汗王,屠杀异己,一心想南侵大晟。

阿依娜是主和派,她偷了克勒泰的半块兵符,逃出来,想去大晟求援,想阻止战争。

她被克勒泰的人追杀,又被大晟边境那些和宫凛夜勾结的人堵截。

两边,都想要她的命,和她手里的兵符。

兵符,可以号令漠北三成不愿开战的部落。

那是和平的钥匙。

我看着镜子里的阿依娜。

她眼里没有魅惑,只有坚韧,还有对和平的渴望。

她对我说「宫玉晟,我知道你。大晟的三皇子,心怀仁善。帮我,阻止克勒泰,漠北的百姓不想打仗,大晟的百姓也不想。」

那一刻,地府大殿,鸦雀无声。

鬼魂们愣住了。

妖女?

蛊惑?

贪欢?

镜子里只有两个在绝境中,为了阻止战争而结盟的年轻人。

一个伤痕累累的公主,一个被兄长暗算的皇子。

黄沙漫天,我们只有彼此。

我把她藏了起来,秘密带回汴梁。

不是金屋藏娇。

我把她安置在城外一个最不起眼的庄子里,请最好的大夫,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特别是宫凛夜和苏倾梧。

我需要时间,需要把漠北的情况和兵符的事,秘密告知父皇,不能打草惊蛇。

宫凛夜的势力,已经渗透朝堂。

镜头的画面变了。

从粗粝的敦煌黄沙,变成了细腻的汴梁春雨。

「卿绝情细雨熟青梅」。

雨丝飘摇。

我和苏倾梧,站在御花园的长廊下。

青石板湿漉漉的。

池塘里的荷叶才冒尖。

她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太傅之女,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

真正的青梅竹马。

小时候,她会跟在我身后,叫我「玉晟哥哥」。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镜子里,我看着她,眼神复杂。

我告诉她,边关可能有变,朝中有人心怀鬼胎,让她提醒太傅大人,万事小心。

这是我对她最后的信任。

可她呢?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雨。

「玉晟殿下,你管好自己便是。这些朝堂大事,自有太子殿下和父兄们操心。」

她叫我殿下,不再是哥哥。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远处,宫凛夜正从雨幕中走来。

她看见宫凛夜时,眼神瞬间亮了,唇角微微上扬。

那神情,和我看阿依娜时,一模一样。

不,比那更甚。

是爱慕,是倾心。

宫凛夜走近,自然地揽过苏倾梧的肩膀,动作熟稔。

苏倾梧没有半点反抗,反而顺从地靠过去。

他们当我是瞎子,是死人。

宫凛夜看着我,皮笑肉不笑「三弟,和倾梧聊什么呢?你一个闲散皇子,少操心朝政,仔细父皇怪罪。」

苏倾梧依偎着他「殿下说的是,玉晟殿下性子散漫,还是多读读书,养养花吧。」

雨水打湿青梅。

熟透了,也烂透了。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点嘲讽。

我早就知道了。

我什么都知道。

苏倾梧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

她爱慕的是太子的权势,是宫凛夜的野心。

我的仁善,我的温和,在她眼里,是懦弱,是无能。

我们,早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只差一个契机,彻底撕破脸。

地府里,那些鬼魂开始骚动。

「怎么回事?」

「苏小姐和太子……他们?」

「不是说三皇子德行有亏,苏小姐才看不上他吗?」

「好像,好像是苏小姐先……」

窃窃私语像潮水。

苏倾梧的鬼魂,脸色惨白如纸。

她尖叫起来「假的!这是他捏造的!他心术不正,连往生镜都能干扰!」

判官冷冷道「往生镜,只现真实,无人可扰。」

苏倾梧像被扼住了喉咙,再说不出话。

宫凛夜的鬼影,死死攥着拳头,眼睛里全是阴鸷。

画面再转。

我去看阿依娜。

她伤势渐好,我们隔着桌子,研究漠北的地图,分析克勒泰的兵力部署,商议如何能用那半块兵符,联系上主和的部落,里应外合,平息战火。

没有半分旖旎。

只有战友般的信任。

我为她带去汴梁的点心,她为我唱漠北的歌谣。

她说「宫玉晟,等和平了,你来漠北看草原,我请你喝最好的马奶酒。」

我笑「好,你也留在汴梁,我带你看最好的江南烟雨。」

那是希望。

对和平的希望。

可是,我们都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宫凛夜的狠毒,和苏倾梧的绝情。

我秘密呈给父皇的密折,如同石沉大海。

后来我才知道,密折根本没到父皇手上,半路就被宫凛夜截了。

他和苏家,早已把持了内外。

阿依娜的存在,和兵符的秘密,也被苏倾梧察觉,她告诉了宫凛夜。

她出卖了我。

彻底。

他们没有声张,反而设下了一个更恶毒的局。

宫凛夜秘密派人联络漠北的克勒泰。

他们达成了交易。

于是,漠北克勒泰的使团来了。

气势汹汹。

他们指名道姓,要大晟三皇子宫玉晟,去漠北和亲,入赘给克勒泰一个五十岁的寡妇姐姐!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同时,他们点名,要「交出」逃亡的公主阿依娜。

满朝哗然。

宫凛夜和苏党一派,立刻站出来,慷慨激昂。

「为国家计,请三殿下牺牲小我!」

「一个女人而已,交出去,平息漠北怒火!」

「和亲是荣耀!」

这是要把我和阿依娜,一起送入虎口。

我若去,必死无疑。

阿依娜若被交出,她会死,兵符会落入克勒泰之手,战争,将再无人可挡。

宫凛夜和克勒泰的交易是什么?

我那时猜不到,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死局。

往生镜里,金銮殿上。

我站出来,断然拒绝。

我言辞激烈,指着漠北使者大骂,说他们痴心妄想,说克勒泰狼子野心,大晟绝不和亲,绝不低头!

我故意激怒他们。

我不能去,阿依娜不能交。

我只能把水搅浑,把这桩「和亲」搅黄,才能保住命,保住兵符,保住最后一丝和平的希望。

我成了众矢之的。

父皇震怒。

宫凛夜和苏倾梧「痛心疾首」。

满朝文武指责我,不顾大局,贪生怕死,狂妄自大。

「看!就是这里!」

「他抗旨不遵!」

「他激怒了蛮夷!」

鬼群又开始叫嚣,但声音里,明显多了迟疑和不确定。

他们看到了前因,看到了阿依娜的身份,看到了宫凛夜和苏倾梧的私情。

事情,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宫凛夜看着镜子,他的鬼脸扭曲着。

「宫玉晟!你就是贪生怕死!你就是舍不得那个妖女!」

我冷冷看着他。

搅黄了和亲,却没能阻止战争。

宫凛夜和克勒泰,本就没想要和平。

和亲只是一个幌子,一个除掉我,并把战争责任推到我头上的完美借口。

我拒绝,正中他们下怀。

漠北大军,以我「辱骂使臣,拒绝和亲」为由,悍然入侵。

战争,还是爆发了。

而我,宫玉晟,成了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

一切,都在宫凛夜的算计之中。

往生镜的光芒,瞬间被血色染红。

兵临城下。

汴梁,告急。

大殿里的鬼魂们,呼吸都停滞了。

最可怕的记忆,来了。

3

血。

往生镜里全是血色。

汴梁城墙在颤抖。

漠北人的攻城车,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发出恐怖的闷响。

箭矢像雨一样飞。

城墙上,大晟的士兵成片倒下。

哭喊声,厮杀声,震天动地。

地府里的鬼魂,开始发抖。

他们想起了死亡的恐惧。

被刀斧加身的痛楚。

家园被焚毁的绝望。

他们眼中的恨意,再次烧起来,死死盯着我。

「都是你!」

「是你引来的战争!」

「是你害我们守城!」

我没吭声。

镜子里,我不在皇宫躲着。

我穿着铠甲,带着我仅有的亲卫,在最危险的西城门,和士兵一起,搬石头,射箭,把烧开的热油往下倒。

我不是懦夫。

我从小弓马娴熟,只是不爱显摆。

我一箭,射瞎了一个漠北将领的眼睛。

我一刀,砍翻了一个爬上城墙的敌兵。

血溅了我一脸。

我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我在战斗。

用尽全力,守护这座城,守护这些,现在恨我入骨的子民。

那些叫骂的鬼魂,声音卡住了。

他们看见,镜子里的我,手臂中箭,拔出来继续砍杀。

看见我把一个快要掉下城墙的小兵拉回来。

看见我声嘶力竭地吼着「守住!为了汴梁!守住!」

懦夫?

贪生怕死?

这和他们听说的,和宫凛夜、苏倾梧描述的,那个只知道女色和逃跑的废物皇子,判若两人。

画面切换。

皇宫深处,太子宫。

宫凛夜和苏倾梧,没有在城墙上。

他们在一个密室里。

一个穿着漠北服饰的密使,跪在宫凛夜面前。

宫凛夜的声音,阴冷又得意。

「告诉克勒泰,按计划行事。子时三刻,西侧门会『失守』。等他的人进来,控制住皇宫和父皇,这大晟的江山,就是我的了。答应他的十座城池,绝不食言。」

「还有,宫玉晟和阿依娜,务必,斩草除根。」

苏倾梧站在他身边,眼神狂热。

「殿下,等您登基,我就是皇后了。」

宫凛夜揽住她,亲了一口「当然,我的好皇后。宫玉晟那个废物,怎配得上你。」

「轰!」

地府大殿,炸了。

不是咒骂,是震惊,是不可置信,是滔天的愤怒!

只是这愤怒,不再指向我。

「什么?!」

「是太子!是太子和漠北人勾结!」

「卖国!他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十座城池!他答应给漠北人十座城池!」

「不是三皇子开的城门!是太子!是太子!」

鬼魂们疯了。

他们指着宫凛夜和苏倾梧的鬼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相。

血淋淋的真相,像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

他们恨错了人!

他们骂错了人!

宫凛夜和苏倾梧的鬼魂,抖得像筛糠。

「不!不是的!你们听我解释!」宫凛夜尖叫。

「是他!都是宫玉晟!镜子骗人!」苏倾梧语无伦次。

可是,没有鬼听他们的。

万鬼的怒火,瞬间转向。

如果不是有鬼差拦着,他们两个,已经被生生撕碎了。

往生镜,还在继续。

城外的庄子里。

我派去的亲卫,把阿依娜接出来。

她换上了男装,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兵符。

「宫玉晟,守不住的。」阿依娜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宫凛夜有内应。我必须出城!我要去城外漠北大营,那里有我父亲的旧部,有不愿打仗的部落首领!只有亮出兵符,揭穿克勒泰囚父篡位的真相,才有可能让他们倒戈,阻止屠城!」

这是唯一的办法。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要去敌营。

九死一生。

我看着她「我送你去。」

「你疯了?你是皇子!」

「国都要亡了,皇子算个屁!」镜子里的我,骂了一句脏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我跟你去,我是大晟皇子,更能取信那些部落首领!」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我必须保护她。

保护她,就是保护最后的希望。

我们带着最后的几个亲卫,往西侧门去。

那里防守相对薄弱,而且,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我不知道,那也是宫凛夜和克勒泰约定「失守」的地方。

这是一个巧合,也是命中注定。

子时三刻。

我们刚到西侧门附近。

城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被打开了一条缝。

不是我开的!

是宫凛夜安插的守将!

漠北人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火光冲天。

守城的士兵,猝不及防,瞬间被淹没。

「啊!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地府的鬼魂惊恐大叫。

他们死死盯着画面。

涌进来的漠北兵,看见了我和阿依娜。

那个守将,也看见了我。

他大喊一声「三皇子开城门投敌啦!三皇子带人接应漠北人啦!」

栽赃!

无耻的栽赃!

电光火石间,我全明白了。

宫凛夜,他算计了一切!

连我出现在这里,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中,或者说,即便我不在,他也会把开城门的罪名安在我头上!

漠北兵冲过来。

阿依娜拉着我「快走!进暗道!」

我没有走。

我推开她,把她推向暗道的入口,让亲卫护着她。

「你快走!带着兵符走!去阻止他们!」

我抽出剑,迎着冲进来的漠北兵,杀了过去!

「宫玉晟!」阿依娜哭喊。

「走啊!」我大吼,「记住!为了和平!」

我必须堵在这里。

我要为她争取时间。

我要让暗道不被发现。

我一个人,一把剑,冲向了成百上千的敌人。

在那些漠北兵,和那些还没死绝的大晟士兵眼里,看起来,就像是我,宫玉晟,在城门开启的地方,和漠北人「混战」一处。

像极了,里应外合。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不在乎了。

我只知道,我要杀敌,我要给阿依娜争取时间!

刀砍在我身上,血流如注。

我听见阿依娜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远去。

她走了。

带着希望走了。

我力竭,倒在血泊里。

一个漠北将领认出了我,他没有立刻杀我,而是把我捆起来。

活的皇子,比死的有用。

城破了。

屠城。

漠北人冲进汴梁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人间地狱。

这些鬼魂,就是死在那场屠城里的。

他们临死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三皇子宫玉晟,打开城门,引狼入室」。

所以他们恨我。

恨之入骨。

地府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不是他……」

「他是在保护那个公主……公主是去求和的……」

「他是为了给我们争取希望……」

「他没有开城门……开城门的是太子的人……」

「他一个人,冲上去……他不是懦夫……」

「我们,我们都错了……」

一个老妇人的鬼魂,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冲着我磕头。

「殿下!老身该死!老身骂了您!老身错了啊!」

一个断臂的士兵鬼魂,用头撞地。

「殿下!末将有眼无珠!末将该死!您在城头杀敌,末将看见了!可末将还是信了谣言!末将对不起您!」

越来越多的鬼魂,跪下了。

哭声,悔恨声,响成一片。

他们看着镜子里,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我。

眼神从极致的恨,变成了极致的愧疚,和心疼。

这反转,太快,太狠。

他们的心,像被放在火上烤。

恨错了人,骂错了人,冤枉了一个,真正想救他们的人。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那对狗男女,此刻瑟瑟发抖,被万鬼仇恨的目光,凌迟。

「宫凛夜!苏倾梧!你们这对畜生!」

「卖国贼!」

「奸夫淫妇!」

「还我命来!」

鬼群暴动,冲向他们。

牛头马面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两个从鬼群里拖出来,像拖着两条死狗。

我看着这一切。

心里没有半点快意。

只有悲哀。

太晚了。

你们的悔恨,太晚了。

阿依娜呢?

她成功了吗?

往生镜的画面,定格在我被俘的那一刻。

然后,它转向了皇宫中心,那棵,参天的,护国神树。

树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凋零。

国破,家亡,英雄血冷。

神树,将枯。

而我最痛苦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那些鬼魂以为这就是全部真相了?

不。

更残忍的,还在后面。

宫凛夜和苏倾梧对我肉身的折磨,那抽筋扒皮之痛,那才是,极致的绝望。

他们哭早了。

4

大殿里的哭声和咒骂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

所有鬼魂的目光,都集中在往生镜里,那棵正在枯萎的神树上。

它太大了,树冠覆盖半个皇宫。

传说,大晟开国皇帝亲手种下,与国运相连,与皇室血脉相通。

五百年,枝繁叶茂,从未衰败。

可现在,镜子里,随着漠北人的铁蹄踏碎汴梁,随着我倒在血泊中,它的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绿叶变黄,干枯,像下雪一样,簌簌落下。

粗壮的枝干,出现裂纹。

生命的气息,断绝了。

它在死亡。

鬼魂们惊恐万分。

「神树!神树枯萎了!」

「天怒!真的是天怒!」

但这一次,他们不敢再看我。

他们知道,这「天怒」,不是因为我。

镜头的画面,变得混乱。

漠北人屠城,但他们也损失惨重。

阿依娜,她没有让我失望。

画面闪过片段。

她冲出暗道,骑着快马,闯入漠北主和派部落的营地。

她高举兵符,哭诉克勒泰的暴行,揭露宫凛夜的阴谋。

老汗王的旧部,那些本就不愿打仗的部落首领,震惊,愤怒。

他们倒戈了。

漠北大军,内乱了。

主和派和克勒泰的军队,在汴梁城外,自相残杀起来。

克勒泰腹背受敌,他没能完全控制住汴梁,更没能得到宫凛夜许诺的城池。

他暴怒,他下令杀了所有俘虏。

包括我。

但在行刑前,阿依娜带着人,杀回来了。

她来救我。

那个傻姑娘。

她明明可以带着主和派撤回漠北,平定内乱,可她还是回来了。

混战中,一支冷箭,射穿了她的胸膛。

不是漠北人的箭。

那箭的形制,是大晟的。

我看见,远处城楼上,宫凛夜,拿着弓,脸上带着狞笑。

他不想让阿依娜活,也不想让我活。

阿依娜倒在我怀里。

血,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我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慢慢散去。

「宫玉晟……对不起……我没能……阻止……」

「马奶酒……喝不成了……」

她死了。

死在我怀里。

和平的希望,最后一丝光,灭了。

我抱着她的尸体,像野兽一样,发出绝望的吼声。

也就是在那一刻。

皇宫里的神树,最后一枚叶子,落下。

巨大的树干,彻底干枯,死去。

地府。

「阿依娜……」

我虚弱的魂魄,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痛,比抽筋扒皮,比万鬼噬心,更甚。

鬼魂们,彻底崩溃了。

「公主!那个公主!她是为了救我们死的!」

「她不是妖女!她是菩萨啊!」

「是太子!是宫凛夜射死了她!」

「神树……神树不是因为天怒三殿下而枯萎……」

一个年老的文官鬼魂,颤抖着,说出了真相。

「神树通灵,忠臣义士之血,英雄穷途之悲,最伤国运根本!三殿下赤胆忠心,阿依娜公主舍生取义!他们……他们的死,他们的绝望,让神树……哀莫大于心死啊!」

「神树,是为殿下和公主,殉国了!」

殉国。

神树是为我,为阿依娜,殉国了!

不是神怒!

是神悲!

巨大的悲怆,席卷了所有鬼魂。

他们冤枉了我,他们还冤枉了神树!

他们把英雄当作罪人,把悲悯当作震怒!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何其残忍!

「我们都干了什么啊!」

无数鬼魂,开始扇自己耳光,用头撞墙,悔恨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

可是,最恶毒的一幕,才刚刚上演。

镜子里。

漠北内乱,克勒泰最终被杀,但主和派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带着阿依娜的尸体,退回了漠北。

汴梁,成了一座残破的,充满死尸和废墟的空城。

宫凛夜,带着残部,和苏倾梧,从藏身之处出来。

他们看见了枯死的神树。

他们恐惧。

他们知道神树枯萎的真正原因。

他们害怕残存的百姓,和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会怀疑到他们头上。

勾结外敌,卖国求荣,害死忠良,气死神树。

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

一个能承担所有罪恶,转移所有视线,平息所有「恐惧」的,替罪羊。

奄奄一息,但还没断气的我,被拖了出来。

宫凛夜看着我,像看一条死狗。

苏倾梧站在他身边,眼神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卿本佳人,奈何蛇蝎。

宫凛夜对那些幸存下来,惊恐万状的百姓和士兵宣布。

「神树枯萎,乃是神明震怒!」

「国破家亡,皆因宫玉晟一人!」

「他勾结妖女!他惹怒漠北!他私开城门!他罪孽深重,触怒神明,克死了护国神树!」

「为平神怒!为慰亡灵!为我国运!必须用此獠之血肉,祭天!」

谎言。

无耻至极的谎言。

可那些刚刚经历了屠城,惊魂未定,又看见神树枯死,陷入巨大恐惧的百姓,他们信了。

或者说,他们需要相信。

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放他们的恐惧和痛苦。

我,成了那个最完美的靶子。

宫凛夜和苏倾梧,成了「大义灭亲」,「替天行道」的英雄。

然后,就是抽筋扒皮。

在神树枯死的树干下。

在无数双,或麻木,或仇恨,或恐惧的眼睛注视下。

宫凛夜亲自监刑。

苏倾梧,甚至递上了刀。

镜子里,清晰地放出那一切。

刀子割开皮肉的声音。

筋骨被生生抽离的脆响。

血,流了一地。

我没有求饶。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

盯着宫凛夜,盯着苏倾梧,盯着那些叫好的,麻木的,愚昧的百姓。

我把他们的脸,每一个人的脸,都刻进我的灵魂里。

我疼到极致,反而笑了。

我的骨头,被拆下来,架在火上。

我的皮肉,被剥下来,绷在架子上。

引魂灯,招魂灯笼。

血淋淋,触目惊心。

他们说,这样可以镇住我的「邪恶」,可以「告慰」天地。

狗屁!

往生镜的视角,突然拉高,仿佛神明俯瞰。

一股黑气,从宫凛夜和苏倾梧身上冒出来,缠绕上那骨灯和皮灯笼。

那不是祭祀。

那是邪术!

判官的声音,冷冷响起,解释了这一幕。

「以至亲血脉骨肉,施以极刑,制成法器,乃是上古禁术。非为祭祀,实为镇压魂魄,令其永世不得伸冤,不得轮回,并可窃取其血脉中残存的气运之力!」

他们抽我的筋,扒我的皮,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百姓!

是为了镇压我!

他们怕我!

怕我化作厉鬼,回来索命!

怕我的冤情,大白于天下!

他们甚至想用我的骨血,窃取我身上那点,与神树相连的,真正的皇室气运!

恶毒!

自私!

狠辣!

地府,万鬼石化。

他们看着镜子里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灯架和灯笼。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在地府看到的,那些指责我的「证据」,那副骨灯,那张皮灯笼,根本不是我罪孽的证明!

那是这对狗男女,为了掩盖真相,为了镇压英魂,施展的,最恶毒的邪术!

而他们,这些愚蠢的鬼魂,竟然把这邪术的产物,当成铁证,在地府,对我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凌迟!

他们在地府的每一次咒骂,每一次请愿,都像刀子一样,再次捅在我本已破碎不堪的魂魄上!

他们,都成了宫凛夜和苏倾梧的帮凶!

「啊啊啊啊啊!」

有鬼魂受不了这巨大的冲击和愧疚,抱着头,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殿下!殿下!我们对不起您啊!」

「是我们该死!是我们该下地狱!」

「宫凛夜!苏倾梧!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悔恨,自责,愧疚,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地府大殿爆发。

情绪达到了顶点。

他们恨不得自己魂飞魄散,来洗刷这份罪孽。

他们恨不得把宫凛夜和苏倾梧,嚼碎了吞下去。

我跪在那里,魂体透明。

痛吗?

麻木了。

镜子里,那骨灯和皮灯笼做好了,挂起来了。

可是有用吗?

宫凛夜没能坐稳江山。

漠北退了,周围其他小国,却趁机而入。

大晟气数已尽,神树已死,人心已散。

宫凛夜和苏倾梧,在随后的乱战中,被乱兵杀死,死状凄惨。

国,终究还是亡了。

彻彻底底。

一场由野心,背叛,贪婪,愚昧,共同造就的,亡国悲剧。

往生镜的光,缓缓暗淡。

画面,消失了。

一切过往,尘埃落定。

真相,大白。

整个森罗殿,只剩下万鬼的哭嚎,和无尽的悔恨。

还有,那两个缩在角落,抖成一团,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罪魁祸首。

阎王,高高在上,目光如电。

审判,现在,才真正开始。

5

往生镜灭了。

森罗殿里,却亮如白昼。

是万千鬼魂眼中,悔恨与愤怒交织的火焰,照亮的。

静。

除了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牙齿打战的声音,一片死寂。

刚才叫嚣得最凶的那些鬼魂,此刻像被抽了筋骨,瘫软在地上。

他们不敢看我。

一眼都不敢。

镜子里的每一幕,都像鞭子,抽打他们的灵魂。

他们指责我贪恋女色,可我爱的是一个心怀和平,舍生取义的公主。

他们指责我抗命懦弱,可我拒绝的是一个置我于死地,葬送和平的陷阱。

他们指责我开城卖国,可我是在血战,是在为唯一的希望断后,真正卖国开门的是太子。

他们指责我罪孽深重,克死神树,可神树是为我的忠义,为阿依娜的牺牲,悲恸殉国。

他们以为的「祭祀」,那抽筋扒皮,是为了平息神怒,可那是最恶毒的邪术,是为了镇压我的冤魂!

错了。

都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把英雄当罪人,把恶魔当明主。

他们生前被蒙蔽,死后还化作恶鬼,在地府,继续充当帮凶,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一个为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人。

他们用无边的恨意,要求阎王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份罪孽,谁来算?

这份愚蠢,谁来偿?

「殿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鬼魂,颤巍巍地爬过来。

他生前是礼部侍郎,最重礼法,刚才骂我「德行败坏」骂得最凶。

他爬到我面前,五体投地,老泪纵横。

「殿下!老臣该死!老臣有眼无珠!老臣黑白不分!」

「老臣生前被奸人蒙蔽,死后还敢污蔑殿下英灵!老臣,老臣愿自入刀山地狱,为殿下赎罪!」

他砰砰磕头,鬼体都快磕散了。

有了他带头,所有的鬼魂,像山崩一样,齐刷刷跪倒。

黑压压一片,全部面向我。

「殿下!我们错了!」

「殿下!求您降罪!」

「是我们愚蠢!是我们瞎了眼!」

「是我们对不起您!对不起阿依娜公主!」

「是我们该下地狱!不是您!」

「求殿下开恩!求阎君重判我们!」

哭喊声,忏悔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从万鬼请愿,判我重罪。

到万鬼请罪,自求下地狱。

这反转,何其讽刺。

我看着他们。

一张张因为极度悔恨而扭曲的脸。

如果我有血肉,此刻怕是已经呕出血来。

忏悔?

原谅?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阿依娜能活过来吗?

大晟能复国吗?

我被抽筋扒皮的痛,能消失吗?

我的骨头,我的皮肉,还在那罪恶的灯里,不得安宁!

你们的每一句咒骂,都像刀子,在我魂魄上刻下了伤痕,现在,你们的每一句忏悔,也像盐,撒在这些伤口上!

疼!

更疼了!

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

迟来的忏悔,只是施暴者求一个心安,对我这个受害者来说,是二次伤害!

我不想听!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慢慢转过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那两个。

宫凛夜。

苏倾梧。

他们已经被万鬼的怒火吓破了胆,瘫在地上,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

所有的目光,也随着我,集中在他们身上。

从悔恨,瞬间转为滔天的,不加掩饰的,极致的,仇恨!

如果目光能杀人,他们已经魂飞魄散一万次了。

「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

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出口。

「奸夫淫妇!」

「卖国贼!」

「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把你们抽筋扒皮!」

「下油锅!上刀山!十八层地狱都便宜了你们!」

「让我们撕碎了他们!」

鬼群暴走。

他们生前的亲人,朋友,家园,性命,都是拜这两人所赐,才化为乌有!

他们还被蒙骗,冤枉好人,成了帮凶!

新仇旧恨,加上被欺骗的羞辱,怒火烧穿了地府。

鬼魂们冲破鬼差的阻拦,扑向宫凛夜和苏倾梧。

无数双鬼手,抓在他们身上。

撕咬,拉扯。

「啊!」宫凛夜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鬼体被撕下一块。

「不!不关我的事!都是他!都是宫凛夜指使我的!」苏倾梧尖叫着,想把责任推开,想往外爬。

可她的腿,被一个妇人鬼魂死死咬住。

那妇人的孩子,死在屠城中。

「你这个蛇蝎女人!你递的刀!我看见了!是你递的刀!」

「我的儿啊!你害死了我的儿!」

宫凛夜和苏倾梧的魂魄,在万鬼的撕咬下,迅速变得残破不堪。

他们的惨叫,比我生前被抽筋扒皮时,更凄惨,更绝望。

他们互相攀咬,互相推诿。

「苏倾梧!是你先勾引我!是你出卖宫玉晟!」

「宫凛夜!是你卖国!是你勾结漠北!是你杀的阿依娜!是你下令抽他的筋!」

狗咬狗。

丑态百出。

我冷眼看着。

心里,终于涌上一点点,病态的快意。

爽吗?

不够。

远远不够!

这点痛,怎么抵得上我万分之一!

怎么抵得上阿依娜的命!

怎么抵得上汴梁城血流成河!

「够了!」

阎王一声断喝。

威压降下,所有发狂的鬼魂,都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宫凛夜和苏倾梧,像两滩烂泥,躺在地上,魂体破破烂烂,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但他们死不了。

在地府,没有阎王的命令,谁也无法让谁魂飞魄散。

审判,还没有结束。

阎王看着我。

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威严,而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宫玉晟。」

「往生镜下,真相已明。」

「你,无罪。」

「非但无罪,且有大功。忠君爱国,心怀仁善,为阻战祸,舍生忘死。当受嘉奖。」

判官取出轮回簿,当着万鬼的面,将我名下所有的「罪孽」,一笔勾销。

金光一闪,我的魂体,似乎凝实了一些。

穿透琵琶骨的锁魂链,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我自由了。

可我站不起来。

心太累了。

「宫玉晟,本王判你,立时洗去业障,入天道轮回,或转世富贵人家,三生无忧。你,可愿意?」

转世?

无忧?

我摇了摇头。

我看着那些悔恨的鬼魂,看着地上那两滩烂泥。

就这样走了?

我不甘心。

阿依娜的眼睛,神树枯萎的样子,骨血分离的痛,还在眼前。

「阎君。」我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不入轮回。」

所有鬼魂都惊愕地看着我。

「我请求阎君,重判真凶!」

「我请求阎君,让那些骨肉,重归我魂!」

「我请求阎君,给我一个,公道!」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宫凛夜和苏倾梧。

我的复仇,还没有开始。

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我要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还给你们!

极度的虐之后,必须是,极度的爽!

否则,这天理,何在!

阎王看着我眼中的执念与恨意。

他没有劝。

他似乎明白。

有些伤,不是轮回可以抹平的。

有些仇,必须清算。

他缓缓点头。

「准。」

一个字,定下了最终的结局。

万鬼屏息。

宫凛夜和苏倾梧,在地上,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清算的时刻,到了。

高潮,必须是血淋淋的,彻骨的,永生永世的,绝望。

6

一个「准」字,像惊雷,炸在宫凛夜和苏倾梧的头顶。

他们知道,完了。

彻底完了。

判官展开生死簿,声音冰冷,像地狱最深处的寒风,刮过每一个鬼魂的耳边。

字字,诛心。

「罪鬼宫凛夜。」

「身为太子,不思报国,残害手足,勾结外敌,出卖国土。」

「为一己私欲,致使生灵涂炭,国破家亡。」

「构陷忠良,施以邪术,残害英魂,手段恶毒,令人发指。」

「罪鬼苏倾梧。」

「心性凉薄,背信弃义,助纣为虐,构陷忠良。」

「贪慕权势,与宫凛夜同流合污,为罪之帮凶,蛇蝎心肠。」

每一条罪状念出,万鬼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那两滩烂泥,抖得更厉害。

「阎君!饶命!饶命啊!」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给我一个机会!」

宫凛夜哭嚎。

「不!我是被他蛊惑的!我只是一介女流!阎君开恩!」

苏倾梧把头磕破。

晚了。

「按地府律。」判官的声音没有起伏,「二罪鬼,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判!」

「褫夺所有功德,打入十八层地狱,层层受刑!」

鬼魂们发出一阵快意的呼喊。

但这还不够!

我看着。

判官继续念。

「然,其罪孽特殊,十八层地狱,不足以平忠良之愤,不足以惩其恶毒之万一!」

「特判!」

「罪鬼宫凛夜,罪鬼苏倾梧!」

「其生前如何以邪术残害宫玉晟之肉身,便令其魂魄,永生永世,受此极痛!」

话音刚落。

两名鬼差上前,手中幻化出剔骨刀。

在万鬼惊恐又解恨的目光中。

刀,刺入宫凛夜和苏倾梧的魂体。

「啊啊啊啊啊!」

穿透灵魂的惨叫,响彻云霄。

魂魄被抽筋。

魂魄被扒皮。

那是我受过的痛。

此刻,千倍万倍地,作用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魂体,被生生剥离,扭曲,变形,痛到极致,却无法消散,无法昏迷。

清晰地,感受着每一寸魂魄被撕裂的剧痛。

这还没完。

判官手一指。

那副由我的骨头做成的引魂灯架,和我皮肉做成的招魂灯笼,飞到殿中。

上面,还缠绕着黑气。

「邪术之物,当由施术者,永世承受!」

鬼差将宫凛夜被抽出的「魂骨」,生生塞进那骨灯架中,代替我原本的骨头。

将苏倾梧被剥下的「魂皮」,血淋淋地,绷在那灯笼上,覆盖我原本的皮肉。

骨灯,皮笼,燃起了幽绿的鬼火。

永世炙烤!

宫凛夜的魂骨在灯架里扭曲。

苏倾梧的魂皮在灯笼上挣扎。

他们的意识,被锁死在里面,永生永世,承受这抽筋扒皮,烈火焚魂之痛!

每一分,每一秒,不得解脱!

没有轮回,没有尽头。

只有,永恒的,极致的,痛苦!

「不!杀了我!杀了我!」

「好痛!我受不了了!」

骨灯和皮灯笼里,传出他们不似鬼声的哀嚎。

爽!

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的,极致的爽!

我看着那两盏灯,看着他们在里面永受折磨。

这才叫,公道!

万鬼欢呼,压抑的愤怒,终于得到释放。

但,审判还在继续。

阎王的目光,扫向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又哭又笑的万千鬼魂。

「尔等。」

阎王开口,声音威严。

鬼魂们瞬间安静,恐惧地抬起头。

「尔等虽被蒙蔽,然,生前不辨是非,人云亦云。死后心怀怨恨,不分青红皂白,群起攻讦,污蔑忠良,在地府滋扰,请愿妄判。」

「愚昧,盲从,以众凌寡,亦是罪!」

「若非往生镜,险些酿成千古奇冤!」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判尔等,日日夜夜,于忘川河边,重观往生镜中景象!看清真相,看清自己的愚蠢与罪孽!洗心革面,直至悔意涤荡灵魂,方可入轮回!时限,短则百年,长则,千年!」

让他们,一遍遍地看。

看我的牺牲。

看阿依娜的死。

看宫凛夜和苏倾梧的恶毒。

更要看他们自己,是如何被蒙蔽,如何叫嚣,如何咒骂,如何成为帮凶!

这是精神上的凌迟!

杀人,诛心!

让他们永生永世,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谢阎君!」

万鬼没有异议,他们磕头领罪,甘愿受罚。

这惩罚,相比他们的罪过,已经很轻了。

殿中,只剩下我。

还有那两盏,发出凄厉惨叫的,人骨灯,人皮笼。

阎王看向我。

判官一挥手,那灯笼和骨架上,属于我的皮肉和骨骸,被剥离出来,化作点点光芒,融入我的魂体。

完整了。

我终于,完整了。

「宫玉晟,仇已报,怨已平,你,可还有何求?」

我看着那两盏灯。

看着忘川河边,开始重放往生镜画面的光影,和那些对着画面,再次痛哭流涕的鬼魂。

我摇了摇头。

够了。

心里的巨石,落下了。

只是,空落落的。

我想起了敦煌的黄沙。

想起了阿依娜亮晶晶的眼睛。

她说,请我喝马奶酒。

想起了汴梁的细雨。

那年青梅尚青,苏倾梧还叫我「玉晟哥哥」。

只是,她终究是绝情的。

卿绝情,细雨熟青梅。

熟透了,便烂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只求,若有来生。」

我慢慢地说。

「求一世平安。求……能再见她一面,喝一杯,她许诺的,马奶酒。」

我说的她,是谁,阎王自然明白。

阎王点头「允。你与那漠北公主阿依娜,皆是至情至性之人,为苍生而死,功德无量。她魂魄早已被好生安放,你二人缘分未尽,来生,自会相见。」

「去吧。」

一道金光,笼罩了我。

魂体的疼痛,心里的疲惫,瞬间消失。

温暖,宁静。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两盏灯。

宫凛夜和苏倾梧的哀嚎,永无止境。

这是他们应得的。

我闭上眼,身体变轻,飘向那轮回之光。

耳边的万鬼哭嚎,恶人惨叫,渐渐远去。

我仿佛闻到了,草原的风,和马奶酒的香气。

阿依娜。

我来赴约了。

等我。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6-11 22: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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